十三
走在田野之间的火车有着混杂的空气。和窗户之外一片明媚,带着风吹动植物的那种清香不同,在这个狭窄密闭的空间里面,男人手中和嘴里散发出来的香烟味和女人涂抹在胸前和手腕上面的廉价香水味实在是让人头疼得不得了。冰室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旁边的中年男人从火车启动的那一刻就一直喋喋不休地和电话那方的人争讨着几毛钱的货物差价。尖利的嚷嚷声让冰室手中的书一直停留在同一页上面——冰室完全无法集中精神把这本有点枯燥的家庭小说读到脑子里面。书本摊在大腿上已有一个多小时,最后冰室还是认命得把它重新塞回自己的随身手提包里面。
他把脑袋靠在有着粘腻油渍的玻璃上面, 闭上眼睛,似乎装作鸵鸟就能够把这些烦人的东西过滤。不过没有了视觉听觉反而变得灵敏许多,在黑暗之中冰室的思维还没来得及走出多远,来自后方之人的谈话就传到了他的耳里。耐着性子听了一下,从他们的谈话间冰室猜测他们是来自那个地方的。
于是他更加认真地听起来。
从两个人话语间流露着的不屑和讽刺来看,他们肯定是长期在那个地方经营一些什么地见不得光的东西。在边界或者临近边界的地方他们应该会有自己的据点——毕竟赤司对整个国家都采取完全封闭高度警戒的状态,想要长期经营必须有个能贮藏货物的地方。
他们大概会知道些什么吧?这样想着的冰室从口袋里面拿出来一盒不差的烟,这种东西最容易挖出别人嘴里的话。
他修长的腿跨过自己身边整个肉团似的中年男人,对方在看见他低垂下来的眼睛的时候竟然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这个小动作更增加了冰室的厌恶之感,他斜眼瞪了男人一下,光亮的皮鞋假装不小心地踩到了男人的脚上。
“嘶——干什么呢你个畜生!”
男人大声地吼叫着,周围的人都对他摆出了鄙夷的目光。冰室不管他,往前走了两步,非常自然地坐到了那些人的中间。
“来一根?”
那些人停止了充满恶意的谈话,个个都用着警惕的目光看着冰室。
“我只是来打听一些东西,”冰室把烟盒递出去,上面烫金的标签彰显着它的昂贵与品质,“而且我对你们的事情没有兴趣,我感兴趣的,只是那个地方的事情。”
“有个重要的朋友在那里失踪了,我需要找到他。我想知道的信息不会涉及到你们的圈子里。”
冰室天生就有种让别人信服的个人魅力,在他信誓旦旦地撂下这番话之后这其中的一些人已经蠢蠢欲动,他们接过了冰室递过来的烟,算是默许了要给冰室提供一些信息。
冰室从口袋里面拿出镀金的火机给他们打着火,坐在面对面座位上的几个人渐渐地把目光集中在冰室身上,算是等待他的发问。
“那个地方,就是你们活动的那个国家,它现在的边界状况怎样?”
从黑子的嘴里冰室大概了解赤司征十郎和那个地方的事情。紫原和黑子,还有照片上几个有着不同发色的人曾经是这个国家最为中心的权利组成。他们一起辅助着赤司管理这个国家。黑子在描述过去的事情的时候眼睛充满了悲伤和失望的意味,说出来的话也是断断续续的,像是在回忆什么无法面对的事情一样。
他们曾经对幸福这个词充满了希望,可是最后他们从那些人的眼睛里所看到的幸福却是阿Q式的自欺欺人的幸福,并且没有人站起来反抗自己的悲惨命运。在黑子能够随意享用自己喜爱的奶昔的时候,他们的子民以玉米梗磨成的粉充饥,山头上能放入嘴里的植物都被扒光。他们看不到真实的世界,他们看不到真实的生活。
那些在赤司的指令下面兢兢业业的人,没有接触过外边五彩斑斓的世界,而有幸能够用双眼看着世界差异的那些人,也在各种各样的要挟下参与了这场盛大的欺骗。
“我们是最幸福的。”汹涌在街头的党员们大声呼喊,他们眼中是燃烧的火焰和雀跃。
他们用这样的眼神给奇迹世代们敬礼献花,而黑子被这样的眼神给深深地灼伤了。
奇迹的世代是作为赤司最有力的帮手而存在在这个国家的上层,但这些组成人员在日渐曝光的真相和赤司的野心之下分歧日渐加深,终于是到了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地步。
“赤司君虽然一个人也能继续着他的强权统治,但是他不喜欢一个人的感觉。”黑子两手交叠起来,似乎是在用力地思考着,他的脸绷得很紧,“我想,他是因为失去了紫原君才会有了那些举动。紫原君和我们不太一样,他不习惯思考,也少有对人的怜悯之心,赤司对他很放心。我相信身边缺乏紫原君是他重新洗牌权利圈子的最大原因。赤司君没有找到紫原君,紫原君一定是找一个地方安顿下来了。放心,他不会有事的。”黑子有力地下了这个结论,随后又点了点头,像是肯定自己一样。
“说实话,我到现在都很难相信是紫原君带你越的狱。紫原君他,太无所谓了。会让他做一件这么麻烦的事情的你,想必对于他来说十分重要吧。”
“我不会放弃敦的。”冰室说着话,一边晃动着手中金黄光泽的威士忌,冰块和玻璃杯子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正如他也不会放弃我一样。他相信我们总会在一起。”
回忆结束,冰室的眼睛直直地对上这伙类似走私客之类的人。即使身在人群之中,冰室显得有点势单力薄,但他还是有办法用气势去让他们隐隐地不敢随便应付。
“多得那位人物最近怎么活跃,边界的铁丝网都快要拉到天上去咯——”
“江那边某些地方都开始往水里面通电了,上次水鬼不就是在水里变成了焦黑的尸体?真不知道那位人物哪里来的闲钱去搞这些,明明那里的人穷得都要吃不上饭了。”
“就是就是啊,最近的生意真的差了不少,一有机会就各种压价。哎,我都想改走别的路线了,边上的兵爷要价又高,又老是换来换去的,好不容易打好的关系被上头一个档案就调走了,你说我能不郁卒吗?”
话匣子一旦打开,大家都毫无顾忌地抱怨着那个地方改革给自己带来的不顺。想来八卦是人类的天性之一,你一言我一语当中大家自然而然就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个不属于自己团体的外人。
“这么看来,你们的货想要偷渡进去可真是困难啊。”冰室一直细心地听着每个人的发言,再在脑海中加以分析和记忆。“不过那种不能直接指挥的地方肯定有什么漏洞吧。你们的据点一定是专了什么空子才能把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啊。”
“你在说子城吗?”
一个清亮的声音在人群中炸开,其他人都霎时地安静了。冰室有些好奇,便探头向声音的来源看去。说话者的座位要再后面一个,和他们背对着。话说完之后那个人站起身,往这边走过来。人们慌忙给他挪出一个颇算舒适的位置,而他也把这一切当做自然,心安理得地坐下,然后毫无顾忌地把腿翘在了小小的桌子之上。
冰室估计他是这堆人中的头目,或者分队的队长,总之怎么都是一个领导员。他仔细地端详起这位擅自融入到他们谈话当中的人,却感受到对方和自己大致相当的气场。四眼相对,冰室从他仅剩的一只眼睛中也能看到一些不堪的经历。这个人和自己一样,也遭遇过不少的大事情。
在冰室观察他的时候,那个人也在好奇地打量着冰室,最后他的眼睛停在冰室的脸上就没有再离开。
“子城不属于那个地方,但从那里去那个地方的道路都不属于官方管。不对,应该说是官方默认它的存在,那条路的价值由官方和走私客共享,当然啦,那群什么主体思想的信徒们还是占有着主动地位的……”
“等等等等,你说那里能够畅通无阻地出入那个地方?你在编故事?”冰室不是很相信他的话,逃出来之后冰室对那个地方做过仔细的调查,可在谁口中都没有提到子城这样一个地方。
“你大可以跟着我们走啊,凭你这张脸在那里赚个富足不是什么难事。”
话里面毫不掩饰猥亵的语气。冰室有些生气,用没有被刘海遮挡的那只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你是在找人吧?还是那个地方逃出来的人对不对?啧——别用这么不甘心的样子看着我啊,我们可是一类人,想要看穿你不是什么难事。怎么样,跟我们走一趟?”
冰室抿着嘴唇想了一想,这个人的皮鞋在自己的面前来回地晃着,离接收货物还有一段时间,冰室不是很想放弃这个机会。他点了点头。
那个人看上去很开心,腾地一下站起来,往自己原本的座位走回去。
“像我们这样的人,随便被事情影响就不好了。我是GZER,很高兴认识你。”那人俯下身来,暧昧地在冰室的耳边小声说着。
“ICE.”撂下随便编造的假名之后冰室也站起身,此时此刻他宁愿回到那个猥琐的中年大叔身边。
火车在开阔的平原上面一路奔驰,两边的景色逐渐从长满作物的农田退化为未经过开发的凄凉草地。在这之后的时间冰室依旧是把额头抵在触感奇怪的玻璃窗之上,旁边的人终于停下了漫长的谈判,相对之下安静地看着今天的报纸,尽管时不时还是有一两句粗鄙的脏话传到冰室的耳边。但是这真的算是一个较好的环境了,冰室把翘着的腿交换了一下,他在给下一步做着打算。干这一行当已经有了些许年头,冰室早就练成了在任何状况下都保持冷静和清醒的心态、火车的晃动发出的声音透过玻璃传到冰室的颧骨,整个耳腔被“况且况且”的生硬震得发麻。即使是这样,冰室还是没有挪动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维持着这样一个不算大体的动作。
得到了刚才的那些信息后,冰室开始计算着在子城能够找到紫原的可能性。子城,子城,这是一个冰室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地方,无论是从长期来往的商家还是给自己安排工作的代理人的口中,他都没有听见过和那里有关的半点故事。火车的停靠站点上也没有,地形图上也没有标注,这个地方就像是从天而降一般,没有相熟之人的带领,谁都别像进入这个地方。
肯定是因为那个地方的官方保护,才能是子城的消息这样的密不透风,冰室也算是见识过赤司封锁能力的人,想要保住处于三不管地带这样的一座城市,其实需要的手段并不会太多。直到目前冰室怎么四处打听都没有紫原的消息,而紫原也是在边界的地方和自己分别。如果,如果紫原没有死去的话,他在那个地方的可能性就会非常高。不对不对不对,应该把如果删去,紫原一定不会有事的,他就在那里,他就在那里。
那位自称GZER的人在冰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之后也和别人换了一个座位,此刻他正就坐在斜对面,一脸笑意地盯着冰室严肃思考的样子。冰室不喜欢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思维从远方回来之后冰室坐正了身体,也学着用玩味的眼神盯着GZER。
“别这样期待地看着我,到了我会叫你的。”
“我有说过要跟你一起走吗?什么子城,我就没有听说过,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跟你走?”
“那个地方的人要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千万要保密嘛。不过其实我没什么所谓,看你也是同道中人,稍微想让你开一下眼界呗。”
“可笑。”
“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哦。而且,在南费德曼的家伙没有这么早到吧?”
冰室有些震惊地盯着这个人,GZER竟然掌握着这宗生意的情报,但很快他就稳定下自己的情绪,只是表情上的微笑变化都被对方捕捉了去。
“别这么紧张嘛…这种东西随便一查就知道啦,冰室辰也。”GZER从裤袋里面拿出一只打火机,“什么ICE啊,这个名字可没有你原来的名字好听。”冰室开始思索着眼前这人是不是就是代理人让自己留意的人。真是悲剧,冰室本来想着事情顺顺利利的话他就提前结束这一次生意,早点回家,圣诞节马上就要到了。自己刚回到家没有多少日子,圣诞节回不去的话火神会非常失望。
但是,如果能把敦也带回去就好了。敦肯定没有试过庆祝圣诞节吧?提前很多天就会用各种各样可爱的小玩意装饰家里,敦这么高的话可以给圣诞树放顶端的星星。火神做的草莓蛋糕很好吃,到时候敦一定会捧着吃个不停。对了,还有各种各样的小零食,晚上还会坐在烧的正旺的炉子边上聊天……
冰室情不自禁地想象着这样的画面,可是等眼光一接触到现实所处的邋遢车厢内,神情就变得低落起来。
“我跟你去,但是你别以为你能从我这里拿到一分好处,货也是不会给你的。”
火车正好停靠在荒山野岭的一个窄小的站台,冰室侧过头去望向窗外,四周是极其空旷的。正是傍晚,昏暗的光线几乎能把深色的苍老大树隐藏在黑暗之剑,整个山区看着有些恐怖和阴森。
“我们要下车了。‘桃花源’近在眼前。”
在GZER的带领下冰室踏上了这个荒野处的小站点,一眼看过去这个只有遮雨棚和两三个作为的车站仿佛已经停用了很多年,倒是所有设施上面都没有灰。冰室回头望去,火车已经拉着长长的尾音向远方驶去。前方没有检票口,离开了这个小型建筑物之后外面便是长无尽头的山路。GZER一个人走在前边,冰室能感觉到他的手下都围在了自己的身边,轻举妄动带来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沿着蜿蜒的山路走了十几分钟,绕过了山的棱角之后冰室能看到在山腰上面人工开辟的一个稍大的平地。一架军用运输机稳稳当当地停在那里,待机人员正靠在飞机的门边上抽烟。
那些脸上有着明显西方人特征的脸蛋在看见冰室这张新脸孔有些戒备,甚至已经把铁棍拿到了手上,但是GZER一个动作就让他们乖乖地安静了下来。
“冰室先生,能请你把眼睛闭上吗?”GZER从手下那里接过黑色的布条,随后往冰室的方向走过去。冰室自己也是很明白自己的状况的,没有任何的疑问,他就利落地闭上眼睛,任由一个陌生人把自己的眼睛蒙上。
耳朵没有被罩上,飞机起飞的声音吵闹得让人无法定下心来。在这样的噪音之下冰室很难通过声音去定位周围的人,这难免让冰室有点紧张。不过还好,GZER以及他的组织是真没打算对他做什么事情,一路上算是相安无事。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冰室发现飞机停在了一个不大的草皮上面,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个飞机停靠的地方似乎是市集的中央,冰室的眼睛才适应了火光,就感觉到如芒在背。附近的人都往这个方向看过来,每一张脸都是冰室所熟悉的罪犯那狡黠的脸。
这个地方的灰色地带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更加广阔。
GZER在冰室的后面下来,嘴角勾起了一个邪魅的弧度。他的手下已经毕恭毕敬地给他递过去一支有点老旧的麦克风。他拿上手,眉毛不耐烦地拧着,随即讲起话来。
“我回来了。”他的语调是叙述事实一样的平稳,几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但是这句话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下一秒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换了的或是恐惧或是崇敬的眼神全部聚焦在这个中央。站在GZER身后的冰室自然而然地也成为了焦点,他倒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双手交叉在胸前就开始往人群中间看去。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到了子城,这大概是冰室新的希望,他已经无法按捺住自己想要见到紫原的欲望。在草坪边上的人里里外外地围了两三圈,冰室放眼望去,在一片灰黑的人群之中他始终看不到那个应该能够一眼就看到的身影。紫原的身高是绝对的,这里的人群中没有突出的人头,紫原不在这里,不在。
“别发呆,这个地方一不小心就会被吃掉了哟。”GZER在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他对大家居高临下的讲话,表情算是舒展了不少。他把注意力放回到冰室的身上,骨节分明的手已经往冰室这边伸了出来。
“我自己会走路,都到了这里了,我还能跑去哪里?”
“握个手而已不要这么严肃啊。我跟你说哦,这么扳着脸的话可不会讨小孩子的欢喜啊。”他的话有着另外的意思,冰室总能被这些只言片语牵扯了心神。GZER的手下已经从两边往自己靠近,大有押解的意思。冰室最后在人群中瞄了一眼,还是没有发现,于是他只好转过头来,跟上GZER的脚步。
子城真不愧是一个处于边境地带的繁荣城市,这里是犯罪者,逃亡者的天堂。短短十分钟的路程他们穿越了一个人声鼎沸的市集。军火,毒品,炸药原料,大型武器的设计图都如同猪肉鲜鱼一样毫不掩饰地摆放在街的两边,再加上一两声洪厚的叫卖这里就能比得上最普通的菜市场。几乎不着片缕的少女哭哭啼啼地站在街边上等着自己新一任的主人,杀手和委托人手背靠着手背为下一桩生意讨价还价,露天的桌子上面筹码乱成一堆,穿的光鲜亮丽的人不时偷偷看着自己手上牌的点数。冰室在心底里感叹着眼前所见的盛景,忽然就对这些年头来自己想尽办法隐匿行迹的做法充满了感概。
世界上还有这样随心所欲的世界啊。
“冰室先生?怎么样,开始喜欢这个地方了吗?”
不知道何时GZER停住了自己的脚步,冰室抬起头,类似于公馆的东西就出现在他的眼前。想必是手下们都没有进入这个地方的权利,冰室站在门前的台阶的时候觉得身边压抑的气氛要好了太多。脸上挂着看不穿笑容的管家接过GZER随手脱下的皮大衣,在手里捋了捋,又伸出手摆在冰室的面前,也在等待他脱下外套。
冰室其实不觉得室内的暖气有多么得足,于是摇了摇头。
“来,冰室先生,快点坐下来。”几分钟的时间GZER已经在沙发上面坐好,手展开着扶着椅背,双腿交叠,看上去不可侵犯。
冰室在他的对面有些拘谨地坐下来,下一秒冒着热气的红茶就被端到了茶几上面,边上还带着精致的甜点。
“请随意。”
“不用,有话直说好了。”冰室没有让管家拿走自己的随身包,对于眼前的人他还是很有戒备的,但是他想要从这个不速之客的嘴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往日的冰室是不会这样做的,不过如今的他在和紫原有关的方面整个人就会变得不够警惕。
“哈哈,我没有要加害你的意思啦。”GZER要笑不笑得看了冰室一眼,身子靠前拿了一块曲奇放在嘴里嚼着。“这个太甜了,想必只有那个人才会对这些甜腻的东西离不开吧。”
GZER从口袋里面拿出一张照片,用食指把它抵在桌面上一路滑到了冰室的面前。
冰室瞬间变了表情,照片的人轻易就勾起了他所有的情绪。
百味交杂。
眼前这个人是怎么拿到紫原的照片,冰室不知道,现在他唯一的念头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从眼前之人的嘴中挖出和紫原的消息。
“这是哪里来的?告诉我,说!”激动之下冰室放大了自己的音量,整个人看着像是一头凌厉的狼。什么冷静自持,什么淡定处事此刻全都消失不见,冰室的眼睛如同反射光线的宝石一样,几乎要把GZER射穿。
“我在找他。”
或许是因为冰室太过强烈的反应,GZER也收起了自己吊儿郎当的表情。不得不说,没有表情的GZER无形间就散发着骇人的气场,让人浑身不自在。不过冰室不介意。
“我也和你说过这个地方并不完全属于我,那个地方的军队也保有着自己一部分的权利。老实说,没有他们的庇护子城的存在几乎是不可能的。作为这里的统治者,我有义务要守护这里的人们,尽管他们是各个国家的头号通缉犯,但是,有他们,才有这样的一座城市。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赤司也在找他?”冰室对于一个领导者的陈词滥调没有太多的兴趣,而话里行间透露出来的信息则让冰室有些在意起来。
“啊哈哈,你应该知道的吧?紫原是那家伙算得上伙伴的东西啊,对于背叛的伙伴那家伙要干什么你应该懂得吧?”
通过这一番话冰室再次确定了两个事实,一.紫原没有死,而且在边界找了一个地方躲藏起来。二.紫原的状况很不安全。边界是一个可以滥用法律,各种不良风气沸腾到极点的地方,子城这样专门为犯罪者服务的城市也只能存在于隐蔽的无人掌管的边境地带。冰室很难想象紫原怎么在边界生活下去,他总是有点任性。紫原或许会变成一位受雇佣的杀手,这样的工作最适合他,但是,但是,冰室不想再见到紫原手上沾满鲜血了。他想让紫原能过一些正常的,无忧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才和他百无聊赖的眼神相匹配。
“你找我来就为了他的消息?”冰室挑眉,想看着什么神经病人的看着GZER。
“不不不,他就在我的掌握之中,你想要的话等下可以去见他,我想从你身上得到的,是另外的东西。”
“什么?”他努力地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谁能告诉冰室如何去隐藏此刻内心澎湃的喜悦和激动,他几乎都不能在椅子上面好好地坐着了。
“你准备转交的那批军火,给我。当然,不是抢,只是抢在别人前头和你做个交易而已。”
“你想要的话我大可给你另外一批,而且装备性能能够更好。我什么时候可以去见紫原?”
“哈哈哈哈你真是一个多情的人呢?怎么,一牵扯到那个可怕的巨人连冷静思考都做不到了吗?还要问这些蠢到爆的问题。”
冰室咋舌,他承认自己是有些急切,他再次把绷紧的身体舒展开,甚至端起了有点凉了的红茶,喝了一小口。
“那批军火最终的获得者正是赤司底下的秘密部队。那个地方最近很糟糕,赤司需要钱,他想要独占这个地方,他的个性最终会摧毁这个地方的。我不允许。”
在这一行里面混了这么长的时间,冰室知道,如果允许,军火交易总是会做各方辗转,层层转递的方式包含着更多的剩余利润。冰室自认自己已经算是一个高级的转送者了,却没想到这一次他拿到的依然不是最大头。
“赤司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新购下的这批军火,所以辗转多几次也是正常的。呐,这批军火是会毁灭我们的武器啊,所以我对它势在必得,有了它我们能狠狠地扇那个禁欲主义一巴掌。我想看他因为愤怒而扭曲了面部的表情。”
“军火贩子是身不由己的。”
“你是聪明人,所以我才在这个链结上找到你了谈判,而且你不要忘了,我们手上有筹码。”
冰室的眼神暗了暗,对方有紫原在手,这是冰室无法抗拒的利饵。紫原,紫原,这个名字光是被提及冰室身上的血液就明显得加快了自己的流淌速度。紫原或许就在这个屋子之内,或许双手被束缚在背后,仰头看着屋子里面唯一有关透过的窗户。紫原应该生活在光明之下的,他黑暗的日子已经过的足够多。一分钟都不想多等,冰室就想要把紫原解救出来。他不惜任何的代价。
目前面对的情况稍微有些复杂,应该怎么做呢?无法完成任务的运送者是不会再被接纳的,冰室会因为仇家的追杀再也过不上好日子,那跟着自己的紫原也……不是已经想好了吗?想把那个习惯了残忍和杀戮的孩子拯救出来,想让他在自己面前露出所有美好的幸福的表情。冰室有些左右为难,无论是否转让这批货物他都不能置之度外。
不过子城确实是个好地方。冰室不再说话,一个计划已经在脑子里面成型。他站起来,俯下身向对面坐着的GZER伸出了手,“我想我知道怎么做了。”
GZER的惊讶是溢出表面的,冰室很满意这种效果,这表示他终于在这一场谈判中获得了对等的地位。“所以现在带我去看他。”冰室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般的事实,自信得让GZER口中的疑问都被堵在了喉咙。
“祥泰,带他去吧。”GZER为了表示自己的敬意和对事情落实的确定也站了起来,握住了冰室有些粗糙,骨节分明的手。冰室的脸上仍然是淡定的,不带一丝波澜,但光是从他的眼睛里就能看到满满的自信,他是真的会把这批军火调过来,并不是说着玩。“事情是不容有失的。”尽管知道无用他还是补上了这一句,邪气的笑容再次爬上嘴角,冰室也不甘落后地笑了起来,却没有一丝笑意。
“给我一个星期。但是,我得跟紫原在一起。”
“我能不答应你的要求吗?反正在我的领地里面,没有人能够不经过我的同意就跑出去的。”
冰室是翻窗子进来的,紫原并没有受到GZER光明正大的保护,因为隐瞒了所有人的做法更难被察觉。冰室每走一步木板上面都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简陋的家居摆设和有些破洞的窗帘布都在昭示着这屋子主人的穷困潦倒。但是这样破旧的屋子收拾得还算是干净,起码在一道道光线中没有那些随心飞扬的粉尘。
小心翼翼地顺着楼梯慢慢地走下去,冰室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跳动着,他往下看去,空旷的客厅里面,自己牵挂着的人就这么安然地躺在那里。一楼的窗户没有上窗帘,于是簇拥着的阳光就这么地洒在那里。紫原睡着了,腹部随着平稳的气息一起一伏。冰室更加小心了自己的步伐,不想让什么声音影响了他的睡眠。
他走到折叠床的边上给紫原掖了掖被子的边角,对方看来是真的睡得很沉,也有可能是在做着香甜的梦,眉眼都完全地舒展着,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他要担忧的事情。
冰室把嘴唇蹭了蹭紫原露出来的额头,然后蹲坐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这样的紫原。
紫原醒来的时候有些迷蒙,方才童话般的梦境他还没能完全抽身出来。他眨巴了一下眼睛,视线是模糊的,然后他看见冰室笑着在自己的床前。他以为自己又陷进了另外的梦境,于是又闭上了眼睛在黑暗中等待了一会儿。再睁开,冰室还在这里。
“室仔?”大概是刚睡醒,紫原的声音有些软软的。他不是很敢相信眼前的场景,所以这一声的叫唤里面有着很多的不确定。他想了想,再喊了一声,“室仔,是你吗?”
“嗯?”冰室温柔地回应着紫原的呼唤。他的头靠在了紫原的床边,紫原一转过身来,就能看见冰室闪光一样的眼睛。“我来了,敦。”
“好像做梦啊。”紫原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坐起身来,紫色的头发全都往后翘着,光洁的额头露在半空。他用带着睡意的眼神看着冰室,又顺手拉了拉盖在自己身上的布。
下一秒冰室就俯身上来含住了他的嘴唇,熟悉的触感和味道在口腔里面一触即发,冰室有些忘情。他短暂地放开了一下,近距离看着紫原跟不上节奏有些傻的表情,眼睛眯了起来,又亲了上去。这回不同刚才的蜻蜓点水,冰室的舌头瞬间就在紫原的嘴里倾城掠地起来,他太过想念紫原了,想念他的眼睛,想念他的味道,想念他稚气任性却又让人无可奈何的动作。冰室像是要把紫原整个拆吃入腹,一点都不放过。他又加重了嘴中的力道。
“唔,停。室仔,唔…停下来。”紫原在收回自己的一点理智之后开始认真地在挣扎。他的大手抵在冰室的胸膛之前,用力地想要推开冰室。
“小莲她很快就回来了……停下来啊室仔。”
没有听过的名字在耳边响起,冰室的怒火轻易地就被点燃了。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凶狠,还带着戾气。良久,他松开了紫原的嘴唇,正想问问这是什么回事。
然后女生的尖叫声从背后爆炸开来,冰室被吵得耳朵发疼,拿着枪的手转瞬间就对准了女生的额头。
“室仔,别这样。”
紫原从床上下来,绝对的身高散发着无法忽略的存在感。他一只手理着自己变形得不得了的头发,另外一只手按住了冰室的枪。小巧的女生见到紫原就在后方,原先惊慌得整张脸都扭曲的表情舒缓了好多。
“小莲,你回来了?”
紫原把冰室拉到后面,让他在折叠床上面坐好,自己则赤着脚走上去,接过小莲手中大大的纸袋,手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你…谁?”即使有紫原在旁边,但是惊魂未定的小莲还是对冰室很有防备,她有些哆嗦地走到冰室的前面,想要打探这位不速之客的情况。
说出去的话没有得到回应,冰室显然是在气头上的,尽管没有表现在脸上,但在场的人都能感受到冰室散发着的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是来找我的。”紫原向小莲抛过去糖,想了想,又抛给冰室一颗,冰室没有伸手去接,于是糖就打到他的刘海上了,直直地落到了地面。三个人谁都不再说话,僵持了一小会儿,大概三四分钟,冰室站起来,走到了紫原的边上,质问的表情显而易见。
“她收留了我,还给了我零食吃。”紫原转身对着冰室说,此刻他正坐在饭桌上面熟练地撕开美味棒的包装。冰室看了看小莲,又转回来看了看紫原。紫原的脸色正常,身上也收拾得干净,倒是有些消瘦。不过这么一段时间的逃亡只瘦下去这一些也算是不太辛苦了。他走到小莲的面前,冷淡地笑了笑。
“谢谢。”
之后他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一把抓过紫原的手。
“敦,我是来找你的,你跟我走吧。”冰室虽然用了无法拒绝的语气,不过他知道紫原的思想是不会轻易受到影响的,这也是冰室在紫原面前总是无法完全放心下来的原因。
果不其然,紫原在解决了嘴里的零食之后用一种难以言语的眼神看了冰室一眼。
“室仔,出来一下。”
他向小莲做了个手势,然后拉着冰室就跑到了阳台。
“我走了的话小莲会死的。”这完全不像是紫原会说的话,所以在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之后冰室有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出去之后我会找人负责保护她。”冰室揉了揉眉头,早上答应的事情他也没有十全的信心能够做成,现在又搭上了一个大麻烦。
“她不会离开这个地方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停留。这里的零食很少,明明毒品和子弹都随处有卖。”
那句你和她什么关系的话在嘴里蓄势待发,不过却被紫原打断了。
“我想人应该感恩的,虽然她总有那么一点烦人。”话虽这么说,但其实紫原的脸上没有不耐烦的表情。冰室点了一下头算是对紫原的话表示同意,他撑着脑袋想了想。
“这个地方很快就会不安全了,她留在这里会受到牵连。我去让她收拾行装。”
紫原拉住冰室,让他不要立刻就跑到房间里面去。
“说到离开她会发疯的。她……不是很正常,应该是她的弟弟吧,我在日记里面看到她记下来的,她的弟弟死了,而她强迫自己认为这没有发生过。她在等她弟弟回来。她弟弟是个能用贫瘠的材料烹调出佳肴的人,小莲这样告诉我。”
“她很可怜,我想到了以前军营里面被围堵的小老鼠。”
紫原的话里面有那么一丝怜悯的意味,冰室很少听见紫原这么说话,心中的怒火也干脆熄了。
“我再想想办法,这一个星期内我都要呆在这个地方,你帮我去和她说一声打扰了好吗?敦?”
结果紫原还是不放手,冰室探头出来看着紫原,后者的脸怎么有点别扭。
“很好啊室仔,不许…不许做那些事情。”
紫原鼓着腮帮的样子,怎么看着有些可爱?冰室眯起眼睛来,心情久违地变得很好。
接下来冰室每天都忙的不得了,他正在准备着发动一场战争,还是一场不能失败的战争。在通过代理人确定了卖方的意愿和立场之后冰室去了GZER的公馆,并且说了自己的计划。这是一个庞大的计划,为了让它成功的运转起来,冰室的大脑持续不断地思考着各种各样不同的后备方案,晚上几乎无法入睡。他还得把所有的一切都瞒过紫原。即将发生的大事情紫原那边他没有去详细地说,毕竟他早就不希望紫原要牵扯到战争来,他不想看到紫原手持枪或者冷兵器站在凌乱的废墟之中,身上沾了不少的血。那样的紫原应该永远活在过去。
作为推动者的一员GZER在旁边也给了冰室很多的帮助。路线,人员分配,甚至是那批军火都已经到位,迅速收到信息的赤司自然是愤怒到一种疯狂的境界——据说剪刀被一把甩在了地图上子城的方位。不到两天,赤司的秘密部队连同临时组建的维系部队占据了车站,至此,子城与外部的联系被完全切断。但是另外一方面,冰室连同GZER和其他一些想要让子城独立于任何地方之外的帮派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子城是每个帮派都无法放弃的地方,冰室对情况的分析轻易地就得到了大家对此次战争的认可。一旦开战,没有人能够置之度外,而联合在一起是最能减轻伤亡的办法,因此没有人发表了反对意见。开战的日子近在眼前,但是冰室依然没有和紫原透露任何的消息,他打算在夜里让紫原带着被迷晕的小莲离开子城回到自己的国家等待消息。
“对对,火车站和城墙都是必须夺回来的地方。一方面发动巷道战一方面从小路出走占领这两个地方。”冰室坐在车子里面大声地说着自己的计划,他正在回去小屋子的路上。明天,明天就是预定要先发动战争的时刻。他正在和GZER定下最后的方案。
“他们的火力集中在高处,我调查过,那些都是远程攻击用的重型武器。人数方面,应该和我们大致相当。”
透过暗色的车窗冰室能看到外边空无一人的街道。最近在赤司的默许下发生了许多无辜的流血事件,死的人不少,外边有赤司的驻扎部队没有人能够活着离开子城。GZER在暗地里下达了夜间不能出门的命令,没有人会用生命的代价去违抗它。
冰室推开那扇木皮掉了不少的门,烛火在安静得燃烧。紫原坐在正中间的饭桌上翻看着一本小小的书,小莲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她疯癫起来没有人能够阻止她。冰室蹑手蹑脚地翻看了整个屋子,随后从厨房里面倒了一点牛奶,往里面加了预先准备好的粉末。
“这是要做什么?室仔?”紫原放下手中的书,那竟然是一本发黄了的菜谱。
“敦,你听好,一定要听好。”冰室端着木板凳坐到紫原的对面,表情很严肃。“等等让小莲喝下它,然后你带着她到郊外去,那里会有人接应你。”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室仔,告诉我。”
“敦,不要问了这么多,赶紧准备一下,等小莲回来你们就要出发。”冰室往紫原的手里塞进去一些钱还有地图,“这些东西你留着,会有人安排你到我的国家。”
“你这是什么意思?”紫原反手把那些东西扣在桌面上,表情变得很严肃。“明天就要开战了是吧?你这个时候赶我走是什么意思?嗯?”
冰室正想开口继续说些什么,但是紫原立刻打断了他。
“我是个军人,对于战争有敏感性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对于冰室的话紫原不是很高兴,他转了一个方向,眼睛不是看着冰室而是看向墙上小莲全家的合照,“所有的事情都是这么明显,这么理所当然。”
冰室愣了有十几秒,并不是没有设想过这样一种情况,只是如果紫原在这个关口不离开的话冰室实在放心不下,明天一早他就会到最前线的指挥中心了。
“敦,不是赶你走,是先送你离开。”
“你在让我做逃兵吗?”紫原的眼睛还是盯着墙上的照片,伴着涎水的棒棒糖在昏暗的烛光下散发着奇怪的光芒。
“没有,而且这个事情本来就与你无关。”
“但是与你有关是吧。”紫原终于肯转过来了,紫色的眼睛里面满满的都是失望和愤怒,他长长的手臂跃过桌面抓住冰室的肩膀,没有把握力道,冰室感到有些疼。
“我不会让你手沾鲜血的,敦,我回来找你不是为了让你成为我的武器。”
“可是只有这点事情是我能做的。”紫原的声音拔高了好几十分贝,几乎是在吼的了。紫原浑身都散发着不可忽略的压迫感,墙上的影子占据了大半,看上去如同变异的怪兽。只是他很快就退下来,恢复成原来懒洋洋的状态。棒棒糖在嘴里转了一个圈,甜味是让他按捺住自己脾气的一个良药。他的眼睛闪烁着很明显的悲伤。
“室仔,你……”紫原尝试说些什么,但是说的并不利索,“我们应该是并肩作战的。”紫原叹了一口气,这么一个动作让他看起来长大了许多,“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可以保护自己,而且,而且,我也想要保护你。和你一样,我也不想让你受伤。所以,刚才的你真的很烦。”
“敦……”
“室仔,我是不会走的,不许再让我走了。我讨厌这样。”
说完话后紫原开始在屋内走动,他从各个奇怪的地方拿出一些小玩意儿,然后用一个大大的袋子把它们都装在一起。
“我会先带小莲走的,之后我会回来。给我准备点心和糖吧室仔,我们会胜利的。”紫原把收拾好的东西放在地上,踱着步子走到了阳台。身体探出去,他左右张望着和黑夜差不多要融为一体的街道。正思忖着这个时候小莲应该回来了吧,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看到那个走路摇摇晃晃的身影。
一声嘹亮的枪声穿过了寂静的夜空,三秒,还是两秒,紫原看到那个小小的身体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你妈。”紫原低低地喊叫了一声,眼睛锐利盯着小莲倒下的地方,他立刻转身走进了屋内。伴随着刚刚那响亮的声音冰室的电话也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这下他不得不一手按住拿起墙上的猎枪准备冲出去的紫原,一手接过电话听着对方因为焦急而说的不清不楚的话。
“我听到了发动的枪声了。不要慌乱,留在原地。你们要做的是守好自己的岗位。对,对,我想GZER也应该要来找我了。一切都照原来的计划进行,只是时间点有所不同。”
“敦,我知道你很焦急,但是赤司的部队正在往这边进发。”冰室在口袋里面拿出蓝牙在耳朵上戴好,这样他可以在打电话的同时自由地行动。冰室从折叠床下面翻出来两把枪和一些弹药,一把抛过去给紫原。紫原利索地接过,插在裤腰上。手中的猎枪已经上膛,他跟在冰室的身后,秉着气息地开始往安全的地带撤离。
因为刚才的枪声整个街道亮着的灯光灭了一半,一小戳手里拿着武器的人正挨家挨户地搜索着。被俘虏的人在街上的叫喊得震天动地,血液迅速在街道的纹路上面歪歪扭扭地延伸出去。
“还好,他们的行动比预估得要慢一些。估计他们是在搜索你。”冰室把身体隐藏在暗处,眼睛远远地看着另一边穿着整齐的军人如何把妇女和小孩扔在地上。两个人都有些气愤。他们目前的方位离小莲的尸体还有一段距离,紫原有些失去耐性了。
“敦,小心!”
没有任何的遮盖物紫原就这么冲了出去,手中的猎枪看都不用看就能把靠近过来的小兵击中。他一只手整个扛起小莲,之后迅速地跑了回来。不过这么一下,他们本来呆着的位置也被曝光了。
小莲的身体已经僵硬地不行了,跟在身后的紫原毫无表情,整个人散发着强烈的低压气场。他握着猎枪的手爆出了青筋,额前散乱的头发并不能阻碍他凛冽的视线。在这个时刻冰室觉得自己说不出什么让紫原安静下来的话,只能投身于黑暗之中一味地往安全的地方前进。
到了街道口冰室就看到了GZER的接应, 冰室和紫原总算是能够缓下来歇息一下。坐在装甲车里面,冰室已经开始着手整个场面的指挥。GZER放弃了作为指挥中心的公馆,转战到了这个防备性能算是强大的装甲车上。在这次战争中赤司真是有点丧心病狂,不到两个小时内全城的居民已经有大约三分之一死在赤司秘密部队的枪口之下,而剩余的也多是俘虏。没有先发制人的GZER部队在应对这一切都有些吃力,冰室和GZER不得不在对讲机中吼叫着指导他们转移到更加有利的作战方位。你来我往的枪炮声震耳欲聋,建筑物被炮轰之后在空中弥漫出一大股一大股的灰尘。
紫原也坐在一边观察着战况,他们正在子城的小街道里面蹒跚前进。小莲的尸体冷得如同石头一样,紫原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把她裹起来。紫原有些神伤,这让冰室的心也很不舒服。他抽空捏了捏紫原的手,想着以此安慰紫原。
紫原散开小莲的头发,用那根橡皮筋把自己散落的中发绑了起来。穿着的靴子上放入了军刀,紫原往背囊里面塞好各种各样的物资,蓄势待发。
“室仔,让我去强占火车站。“他的眼神是不容置否的,身上的装备也已经完成。冰室的眼睛在紫原的身上停了漫长的三秒,最后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想离开这里了,让我们快点结束它吧。”
冰室把地图和赤司部队人员的分布放到紫原手里,再跟他讲了自己预先的计划。中央草坪上全都是敌方的人。他们已经在这里建立临时的补给中枢。装甲车在经过这里的时候放下紫原,联合着第一分队开始对这里发起攻击。
不得不说紫原是强大的,整支分队因为有了他的加入战斗力提升了好几倍。前进的道路上势不可挡,不用一个小时他们便成功地把这个地方夺回,并准备利用停放在这里的军用飞机前往火车站。
冰室的领导能力在这一次大战中被充分地体现了出来,又可能是赤司对这边稍有放松的缘故,总之在之后他们联合队很快就把主导权重新抢了回来。被解放的俘虏们也都纷纷地加入了联合队,所有枪头都指向赤司的部队。紫原带领着第一分队夺取火车站的任务也完成得很好,只等着那辆运送物资并且长期停留在这里的火车到达,子城之战就算是画上句号。留在城里的赤司军差不多全军覆灭,剩余的人员或是被俘或是沿着边界往自己的国家逃亡。冰室没有下令追捕,他们还要对被炮火的轰炸之后的城市进行清理。
火车呜呜呜的声音从远方传来,等候在站前的士兵们全部都雀跃欢腾。很多人是第一次参加真正意义上的战争,所以对于这个胜利他们都十分激动。火车停定,所有的人都拥上前去,他们争夺着其中运送的甘酿,提前举办起来庆祝的派对来。紫原的心情说不上好或坏,对于战争,他一向都是不会投入太多的情感的。只是这次,他也算是有那么一点心情愉悦吧。他拿出从小莲手中掰出来的糖,撕开包装,叼在嘴里。他独守在车站的桌位上,冷眼旁观着狂欢的人群。
“先生?”紫原抬头,一个小小的身影有些颤抖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里有给你的信。”
紫原叹了一口气,他似乎早有预料,于是默默地就把这封信接了过去。
不用看也知道,是来自赤司的信。
从半路紫原就感受到赤司或许是有心想要他们取得这次的胜利。他在赤司的身边呆了有那么长的时间,他大概懂得赤司的心思。但是,又不是全部都懂。
怎样都好,事情都算是结束了。过去已是过去,将来的事情紫原不知道,他也不好奇。风在峡谷之间四处乱窜,吹得紫原额前掉下来的细碎头发胡乱飞舞。
能把握的只有现在。
“敦!”
紫原站起来,长着泪痣的脸就这么地在自己的眼前笑了出来。
-全文完-
走在田野之间的火车有着混杂的空气。和窗户之外一片明媚,带着风吹动植物的那种清香不同,在这个狭窄密闭的空间里面,男人手中和嘴里散发出来的香烟味和女人涂抹在胸前和手腕上面的廉价香水味实在是让人头疼得不得了。冰室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旁边的中年男人从火车启动的那一刻就一直喋喋不休地和电话那方的人争讨着几毛钱的货物差价。尖利的嚷嚷声让冰室手中的书一直停留在同一页上面——冰室完全无法集中精神把这本有点枯燥的家庭小说读到脑子里面。书本摊在大腿上已有一个多小时,最后冰室还是认命得把它重新塞回自己的随身手提包里面。
他把脑袋靠在有着粘腻油渍的玻璃上面, 闭上眼睛,似乎装作鸵鸟就能够把这些烦人的东西过滤。不过没有了视觉听觉反而变得灵敏许多,在黑暗之中冰室的思维还没来得及走出多远,来自后方之人的谈话就传到了他的耳里。耐着性子听了一下,从他们的谈话间冰室猜测他们是来自那个地方的。
于是他更加认真地听起来。
从两个人话语间流露着的不屑和讽刺来看,他们肯定是长期在那个地方经营一些什么地见不得光的东西。在边界或者临近边界的地方他们应该会有自己的据点——毕竟赤司对整个国家都采取完全封闭高度警戒的状态,想要长期经营必须有个能贮藏货物的地方。
他们大概会知道些什么吧?这样想着的冰室从口袋里面拿出来一盒不差的烟,这种东西最容易挖出别人嘴里的话。
他修长的腿跨过自己身边整个肉团似的中年男人,对方在看见他低垂下来的眼睛的时候竟然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这个小动作更增加了冰室的厌恶之感,他斜眼瞪了男人一下,光亮的皮鞋假装不小心地踩到了男人的脚上。
“嘶——干什么呢你个畜生!”
男人大声地吼叫着,周围的人都对他摆出了鄙夷的目光。冰室不管他,往前走了两步,非常自然地坐到了那些人的中间。
“来一根?”
那些人停止了充满恶意的谈话,个个都用着警惕的目光看着冰室。
“我只是来打听一些东西,”冰室把烟盒递出去,上面烫金的标签彰显着它的昂贵与品质,“而且我对你们的事情没有兴趣,我感兴趣的,只是那个地方的事情。”
“有个重要的朋友在那里失踪了,我需要找到他。我想知道的信息不会涉及到你们的圈子里。”
冰室天生就有种让别人信服的个人魅力,在他信誓旦旦地撂下这番话之后这其中的一些人已经蠢蠢欲动,他们接过了冰室递过来的烟,算是默许了要给冰室提供一些信息。
冰室从口袋里面拿出镀金的火机给他们打着火,坐在面对面座位上的几个人渐渐地把目光集中在冰室身上,算是等待他的发问。
“那个地方,就是你们活动的那个国家,它现在的边界状况怎样?”
从黑子的嘴里冰室大概了解赤司征十郎和那个地方的事情。紫原和黑子,还有照片上几个有着不同发色的人曾经是这个国家最为中心的权利组成。他们一起辅助着赤司管理这个国家。黑子在描述过去的事情的时候眼睛充满了悲伤和失望的意味,说出来的话也是断断续续的,像是在回忆什么无法面对的事情一样。
他们曾经对幸福这个词充满了希望,可是最后他们从那些人的眼睛里所看到的幸福却是阿Q式的自欺欺人的幸福,并且没有人站起来反抗自己的悲惨命运。在黑子能够随意享用自己喜爱的奶昔的时候,他们的子民以玉米梗磨成的粉充饥,山头上能放入嘴里的植物都被扒光。他们看不到真实的世界,他们看不到真实的生活。
那些在赤司的指令下面兢兢业业的人,没有接触过外边五彩斑斓的世界,而有幸能够用双眼看着世界差异的那些人,也在各种各样的要挟下参与了这场盛大的欺骗。
“我们是最幸福的。”汹涌在街头的党员们大声呼喊,他们眼中是燃烧的火焰和雀跃。
他们用这样的眼神给奇迹世代们敬礼献花,而黑子被这样的眼神给深深地灼伤了。
奇迹的世代是作为赤司最有力的帮手而存在在这个国家的上层,但这些组成人员在日渐曝光的真相和赤司的野心之下分歧日渐加深,终于是到了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地步。
“赤司君虽然一个人也能继续着他的强权统治,但是他不喜欢一个人的感觉。”黑子两手交叠起来,似乎是在用力地思考着,他的脸绷得很紧,“我想,他是因为失去了紫原君才会有了那些举动。紫原君和我们不太一样,他不习惯思考,也少有对人的怜悯之心,赤司对他很放心。我相信身边缺乏紫原君是他重新洗牌权利圈子的最大原因。赤司君没有找到紫原君,紫原君一定是找一个地方安顿下来了。放心,他不会有事的。”黑子有力地下了这个结论,随后又点了点头,像是肯定自己一样。
“说实话,我到现在都很难相信是紫原君带你越的狱。紫原君他,太无所谓了。会让他做一件这么麻烦的事情的你,想必对于他来说十分重要吧。”
“我不会放弃敦的。”冰室说着话,一边晃动着手中金黄光泽的威士忌,冰块和玻璃杯子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正如他也不会放弃我一样。他相信我们总会在一起。”
回忆结束,冰室的眼睛直直地对上这伙类似走私客之类的人。即使身在人群之中,冰室显得有点势单力薄,但他还是有办法用气势去让他们隐隐地不敢随便应付。
“多得那位人物最近怎么活跃,边界的铁丝网都快要拉到天上去咯——”
“江那边某些地方都开始往水里面通电了,上次水鬼不就是在水里变成了焦黑的尸体?真不知道那位人物哪里来的闲钱去搞这些,明明那里的人穷得都要吃不上饭了。”
“就是就是啊,最近的生意真的差了不少,一有机会就各种压价。哎,我都想改走别的路线了,边上的兵爷要价又高,又老是换来换去的,好不容易打好的关系被上头一个档案就调走了,你说我能不郁卒吗?”
话匣子一旦打开,大家都毫无顾忌地抱怨着那个地方改革给自己带来的不顺。想来八卦是人类的天性之一,你一言我一语当中大家自然而然就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个不属于自己团体的外人。
“这么看来,你们的货想要偷渡进去可真是困难啊。”冰室一直细心地听着每个人的发言,再在脑海中加以分析和记忆。“不过那种不能直接指挥的地方肯定有什么漏洞吧。你们的据点一定是专了什么空子才能把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啊。”
“你在说子城吗?”
一个清亮的声音在人群中炸开,其他人都霎时地安静了。冰室有些好奇,便探头向声音的来源看去。说话者的座位要再后面一个,和他们背对着。话说完之后那个人站起身,往这边走过来。人们慌忙给他挪出一个颇算舒适的位置,而他也把这一切当做自然,心安理得地坐下,然后毫无顾忌地把腿翘在了小小的桌子之上。
冰室估计他是这堆人中的头目,或者分队的队长,总之怎么都是一个领导员。他仔细地端详起这位擅自融入到他们谈话当中的人,却感受到对方和自己大致相当的气场。四眼相对,冰室从他仅剩的一只眼睛中也能看到一些不堪的经历。这个人和自己一样,也遭遇过不少的大事情。
在冰室观察他的时候,那个人也在好奇地打量着冰室,最后他的眼睛停在冰室的脸上就没有再离开。
“子城不属于那个地方,但从那里去那个地方的道路都不属于官方管。不对,应该说是官方默认它的存在,那条路的价值由官方和走私客共享,当然啦,那群什么主体思想的信徒们还是占有着主动地位的……”
“等等等等,你说那里能够畅通无阻地出入那个地方?你在编故事?”冰室不是很相信他的话,逃出来之后冰室对那个地方做过仔细的调查,可在谁口中都没有提到子城这样一个地方。
“你大可以跟着我们走啊,凭你这张脸在那里赚个富足不是什么难事。”
话里面毫不掩饰猥亵的语气。冰室有些生气,用没有被刘海遮挡的那只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你是在找人吧?还是那个地方逃出来的人对不对?啧——别用这么不甘心的样子看着我啊,我们可是一类人,想要看穿你不是什么难事。怎么样,跟我们走一趟?”
冰室抿着嘴唇想了一想,这个人的皮鞋在自己的面前来回地晃着,离接收货物还有一段时间,冰室不是很想放弃这个机会。他点了点头。
那个人看上去很开心,腾地一下站起来,往自己原本的座位走回去。
“像我们这样的人,随便被事情影响就不好了。我是GZER,很高兴认识你。”那人俯下身来,暧昧地在冰室的耳边小声说着。
“ICE.”撂下随便编造的假名之后冰室也站起身,此时此刻他宁愿回到那个猥琐的中年大叔身边。
火车在开阔的平原上面一路奔驰,两边的景色逐渐从长满作物的农田退化为未经过开发的凄凉草地。在这之后的时间冰室依旧是把额头抵在触感奇怪的玻璃窗之上,旁边的人终于停下了漫长的谈判,相对之下安静地看着今天的报纸,尽管时不时还是有一两句粗鄙的脏话传到冰室的耳边。但是这真的算是一个较好的环境了,冰室把翘着的腿交换了一下,他在给下一步做着打算。干这一行当已经有了些许年头,冰室早就练成了在任何状况下都保持冷静和清醒的心态、火车的晃动发出的声音透过玻璃传到冰室的颧骨,整个耳腔被“况且况且”的生硬震得发麻。即使是这样,冰室还是没有挪动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维持着这样一个不算大体的动作。
得到了刚才的那些信息后,冰室开始计算着在子城能够找到紫原的可能性。子城,子城,这是一个冰室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地方,无论是从长期来往的商家还是给自己安排工作的代理人的口中,他都没有听见过和那里有关的半点故事。火车的停靠站点上也没有,地形图上也没有标注,这个地方就像是从天而降一般,没有相熟之人的带领,谁都别像进入这个地方。
肯定是因为那个地方的官方保护,才能是子城的消息这样的密不透风,冰室也算是见识过赤司封锁能力的人,想要保住处于三不管地带这样的一座城市,其实需要的手段并不会太多。直到目前冰室怎么四处打听都没有紫原的消息,而紫原也是在边界的地方和自己分别。如果,如果紫原没有死去的话,他在那个地方的可能性就会非常高。不对不对不对,应该把如果删去,紫原一定不会有事的,他就在那里,他就在那里。
那位自称GZER的人在冰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之后也和别人换了一个座位,此刻他正就坐在斜对面,一脸笑意地盯着冰室严肃思考的样子。冰室不喜欢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思维从远方回来之后冰室坐正了身体,也学着用玩味的眼神盯着GZER。
“别这样期待地看着我,到了我会叫你的。”
“我有说过要跟你一起走吗?什么子城,我就没有听说过,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跟你走?”
“那个地方的人要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千万要保密嘛。不过其实我没什么所谓,看你也是同道中人,稍微想让你开一下眼界呗。”
“可笑。”
“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哦。而且,在南费德曼的家伙没有这么早到吧?”
冰室有些震惊地盯着这个人,GZER竟然掌握着这宗生意的情报,但很快他就稳定下自己的情绪,只是表情上的微笑变化都被对方捕捉了去。
“别这么紧张嘛…这种东西随便一查就知道啦,冰室辰也。”GZER从裤袋里面拿出一只打火机,“什么ICE啊,这个名字可没有你原来的名字好听。”冰室开始思索着眼前这人是不是就是代理人让自己留意的人。真是悲剧,冰室本来想着事情顺顺利利的话他就提前结束这一次生意,早点回家,圣诞节马上就要到了。自己刚回到家没有多少日子,圣诞节回不去的话火神会非常失望。
但是,如果能把敦也带回去就好了。敦肯定没有试过庆祝圣诞节吧?提前很多天就会用各种各样可爱的小玩意装饰家里,敦这么高的话可以给圣诞树放顶端的星星。火神做的草莓蛋糕很好吃,到时候敦一定会捧着吃个不停。对了,还有各种各样的小零食,晚上还会坐在烧的正旺的炉子边上聊天……
冰室情不自禁地想象着这样的画面,可是等眼光一接触到现实所处的邋遢车厢内,神情就变得低落起来。
“我跟你去,但是你别以为你能从我这里拿到一分好处,货也是不会给你的。”
火车正好停靠在荒山野岭的一个窄小的站台,冰室侧过头去望向窗外,四周是极其空旷的。正是傍晚,昏暗的光线几乎能把深色的苍老大树隐藏在黑暗之剑,整个山区看着有些恐怖和阴森。
“我们要下车了。‘桃花源’近在眼前。”
在GZER的带领下冰室踏上了这个荒野处的小站点,一眼看过去这个只有遮雨棚和两三个作为的车站仿佛已经停用了很多年,倒是所有设施上面都没有灰。冰室回头望去,火车已经拉着长长的尾音向远方驶去。前方没有检票口,离开了这个小型建筑物之后外面便是长无尽头的山路。GZER一个人走在前边,冰室能感觉到他的手下都围在了自己的身边,轻举妄动带来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沿着蜿蜒的山路走了十几分钟,绕过了山的棱角之后冰室能看到在山腰上面人工开辟的一个稍大的平地。一架军用运输机稳稳当当地停在那里,待机人员正靠在飞机的门边上抽烟。
那些脸上有着明显西方人特征的脸蛋在看见冰室这张新脸孔有些戒备,甚至已经把铁棍拿到了手上,但是GZER一个动作就让他们乖乖地安静了下来。
“冰室先生,能请你把眼睛闭上吗?”GZER从手下那里接过黑色的布条,随后往冰室的方向走过去。冰室自己也是很明白自己的状况的,没有任何的疑问,他就利落地闭上眼睛,任由一个陌生人把自己的眼睛蒙上。
耳朵没有被罩上,飞机起飞的声音吵闹得让人无法定下心来。在这样的噪音之下冰室很难通过声音去定位周围的人,这难免让冰室有点紧张。不过还好,GZER以及他的组织是真没打算对他做什么事情,一路上算是相安无事。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冰室发现飞机停在了一个不大的草皮上面,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个飞机停靠的地方似乎是市集的中央,冰室的眼睛才适应了火光,就感觉到如芒在背。附近的人都往这个方向看过来,每一张脸都是冰室所熟悉的罪犯那狡黠的脸。
这个地方的灰色地带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更加广阔。
GZER在冰室的后面下来,嘴角勾起了一个邪魅的弧度。他的手下已经毕恭毕敬地给他递过去一支有点老旧的麦克风。他拿上手,眉毛不耐烦地拧着,随即讲起话来。
“我回来了。”他的语调是叙述事实一样的平稳,几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但是这句话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下一秒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换了的或是恐惧或是崇敬的眼神全部聚焦在这个中央。站在GZER身后的冰室自然而然地也成为了焦点,他倒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双手交叉在胸前就开始往人群中间看去。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到了子城,这大概是冰室新的希望,他已经无法按捺住自己想要见到紫原的欲望。在草坪边上的人里里外外地围了两三圈,冰室放眼望去,在一片灰黑的人群之中他始终看不到那个应该能够一眼就看到的身影。紫原的身高是绝对的,这里的人群中没有突出的人头,紫原不在这里,不在。
“别发呆,这个地方一不小心就会被吃掉了哟。”GZER在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他对大家居高临下的讲话,表情算是舒展了不少。他把注意力放回到冰室的身上,骨节分明的手已经往冰室这边伸了出来。
“我自己会走路,都到了这里了,我还能跑去哪里?”
“握个手而已不要这么严肃啊。我跟你说哦,这么扳着脸的话可不会讨小孩子的欢喜啊。”他的话有着另外的意思,冰室总能被这些只言片语牵扯了心神。GZER的手下已经从两边往自己靠近,大有押解的意思。冰室最后在人群中瞄了一眼,还是没有发现,于是他只好转过头来,跟上GZER的脚步。
子城真不愧是一个处于边境地带的繁荣城市,这里是犯罪者,逃亡者的天堂。短短十分钟的路程他们穿越了一个人声鼎沸的市集。军火,毒品,炸药原料,大型武器的设计图都如同猪肉鲜鱼一样毫不掩饰地摆放在街的两边,再加上一两声洪厚的叫卖这里就能比得上最普通的菜市场。几乎不着片缕的少女哭哭啼啼地站在街边上等着自己新一任的主人,杀手和委托人手背靠着手背为下一桩生意讨价还价,露天的桌子上面筹码乱成一堆,穿的光鲜亮丽的人不时偷偷看着自己手上牌的点数。冰室在心底里感叹着眼前所见的盛景,忽然就对这些年头来自己想尽办法隐匿行迹的做法充满了感概。
世界上还有这样随心所欲的世界啊。
“冰室先生?怎么样,开始喜欢这个地方了吗?”
不知道何时GZER停住了自己的脚步,冰室抬起头,类似于公馆的东西就出现在他的眼前。想必是手下们都没有进入这个地方的权利,冰室站在门前的台阶的时候觉得身边压抑的气氛要好了太多。脸上挂着看不穿笑容的管家接过GZER随手脱下的皮大衣,在手里捋了捋,又伸出手摆在冰室的面前,也在等待他脱下外套。
冰室其实不觉得室内的暖气有多么得足,于是摇了摇头。
“来,冰室先生,快点坐下来。”几分钟的时间GZER已经在沙发上面坐好,手展开着扶着椅背,双腿交叠,看上去不可侵犯。
冰室在他的对面有些拘谨地坐下来,下一秒冒着热气的红茶就被端到了茶几上面,边上还带着精致的甜点。
“请随意。”
“不用,有话直说好了。”冰室没有让管家拿走自己的随身包,对于眼前的人他还是很有戒备的,但是他想要从这个不速之客的嘴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往日的冰室是不会这样做的,不过如今的他在和紫原有关的方面整个人就会变得不够警惕。
“哈哈,我没有要加害你的意思啦。”GZER要笑不笑得看了冰室一眼,身子靠前拿了一块曲奇放在嘴里嚼着。“这个太甜了,想必只有那个人才会对这些甜腻的东西离不开吧。”
GZER从口袋里面拿出一张照片,用食指把它抵在桌面上一路滑到了冰室的面前。
冰室瞬间变了表情,照片的人轻易就勾起了他所有的情绪。
百味交杂。
眼前这个人是怎么拿到紫原的照片,冰室不知道,现在他唯一的念头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从眼前之人的嘴中挖出和紫原的消息。
“这是哪里来的?告诉我,说!”激动之下冰室放大了自己的音量,整个人看着像是一头凌厉的狼。什么冷静自持,什么淡定处事此刻全都消失不见,冰室的眼睛如同反射光线的宝石一样,几乎要把GZER射穿。
“我在找他。”
或许是因为冰室太过强烈的反应,GZER也收起了自己吊儿郎当的表情。不得不说,没有表情的GZER无形间就散发着骇人的气场,让人浑身不自在。不过冰室不介意。
“我也和你说过这个地方并不完全属于我,那个地方的军队也保有着自己一部分的权利。老实说,没有他们的庇护子城的存在几乎是不可能的。作为这里的统治者,我有义务要守护这里的人们,尽管他们是各个国家的头号通缉犯,但是,有他们,才有这样的一座城市。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赤司也在找他?”冰室对于一个领导者的陈词滥调没有太多的兴趣,而话里行间透露出来的信息则让冰室有些在意起来。
“啊哈哈,你应该知道的吧?紫原是那家伙算得上伙伴的东西啊,对于背叛的伙伴那家伙要干什么你应该懂得吧?”
通过这一番话冰室再次确定了两个事实,一.紫原没有死,而且在边界找了一个地方躲藏起来。二.紫原的状况很不安全。边界是一个可以滥用法律,各种不良风气沸腾到极点的地方,子城这样专门为犯罪者服务的城市也只能存在于隐蔽的无人掌管的边境地带。冰室很难想象紫原怎么在边界生活下去,他总是有点任性。紫原或许会变成一位受雇佣的杀手,这样的工作最适合他,但是,但是,冰室不想再见到紫原手上沾满鲜血了。他想让紫原能过一些正常的,无忧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才和他百无聊赖的眼神相匹配。
“你找我来就为了他的消息?”冰室挑眉,想看着什么神经病人的看着GZER。
“不不不,他就在我的掌握之中,你想要的话等下可以去见他,我想从你身上得到的,是另外的东西。”
“什么?”他努力地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谁能告诉冰室如何去隐藏此刻内心澎湃的喜悦和激动,他几乎都不能在椅子上面好好地坐着了。
“你准备转交的那批军火,给我。当然,不是抢,只是抢在别人前头和你做个交易而已。”
“你想要的话我大可给你另外一批,而且装备性能能够更好。我什么时候可以去见紫原?”
“哈哈哈哈你真是一个多情的人呢?怎么,一牵扯到那个可怕的巨人连冷静思考都做不到了吗?还要问这些蠢到爆的问题。”
冰室咋舌,他承认自己是有些急切,他再次把绷紧的身体舒展开,甚至端起了有点凉了的红茶,喝了一小口。
“那批军火最终的获得者正是赤司底下的秘密部队。那个地方最近很糟糕,赤司需要钱,他想要独占这个地方,他的个性最终会摧毁这个地方的。我不允许。”
在这一行里面混了这么长的时间,冰室知道,如果允许,军火交易总是会做各方辗转,层层转递的方式包含着更多的剩余利润。冰室自认自己已经算是一个高级的转送者了,却没想到这一次他拿到的依然不是最大头。
“赤司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新购下的这批军火,所以辗转多几次也是正常的。呐,这批军火是会毁灭我们的武器啊,所以我对它势在必得,有了它我们能狠狠地扇那个禁欲主义一巴掌。我想看他因为愤怒而扭曲了面部的表情。”
“军火贩子是身不由己的。”
“你是聪明人,所以我才在这个链结上找到你了谈判,而且你不要忘了,我们手上有筹码。”
冰室的眼神暗了暗,对方有紫原在手,这是冰室无法抗拒的利饵。紫原,紫原,这个名字光是被提及冰室身上的血液就明显得加快了自己的流淌速度。紫原或许就在这个屋子之内,或许双手被束缚在背后,仰头看着屋子里面唯一有关透过的窗户。紫原应该生活在光明之下的,他黑暗的日子已经过的足够多。一分钟都不想多等,冰室就想要把紫原解救出来。他不惜任何的代价。
目前面对的情况稍微有些复杂,应该怎么做呢?无法完成任务的运送者是不会再被接纳的,冰室会因为仇家的追杀再也过不上好日子,那跟着自己的紫原也……不是已经想好了吗?想把那个习惯了残忍和杀戮的孩子拯救出来,想让他在自己面前露出所有美好的幸福的表情。冰室有些左右为难,无论是否转让这批货物他都不能置之度外。
不过子城确实是个好地方。冰室不再说话,一个计划已经在脑子里面成型。他站起来,俯下身向对面坐着的GZER伸出了手,“我想我知道怎么做了。”
GZER的惊讶是溢出表面的,冰室很满意这种效果,这表示他终于在这一场谈判中获得了对等的地位。“所以现在带我去看他。”冰室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般的事实,自信得让GZER口中的疑问都被堵在了喉咙。
“祥泰,带他去吧。”GZER为了表示自己的敬意和对事情落实的确定也站了起来,握住了冰室有些粗糙,骨节分明的手。冰室的脸上仍然是淡定的,不带一丝波澜,但光是从他的眼睛里就能看到满满的自信,他是真的会把这批军火调过来,并不是说着玩。“事情是不容有失的。”尽管知道无用他还是补上了这一句,邪气的笑容再次爬上嘴角,冰室也不甘落后地笑了起来,却没有一丝笑意。
“给我一个星期。但是,我得跟紫原在一起。”
“我能不答应你的要求吗?反正在我的领地里面,没有人能够不经过我的同意就跑出去的。”
冰室是翻窗子进来的,紫原并没有受到GZER光明正大的保护,因为隐瞒了所有人的做法更难被察觉。冰室每走一步木板上面都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简陋的家居摆设和有些破洞的窗帘布都在昭示着这屋子主人的穷困潦倒。但是这样破旧的屋子收拾得还算是干净,起码在一道道光线中没有那些随心飞扬的粉尘。
小心翼翼地顺着楼梯慢慢地走下去,冰室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跳动着,他往下看去,空旷的客厅里面,自己牵挂着的人就这么安然地躺在那里。一楼的窗户没有上窗帘,于是簇拥着的阳光就这么地洒在那里。紫原睡着了,腹部随着平稳的气息一起一伏。冰室更加小心了自己的步伐,不想让什么声音影响了他的睡眠。
他走到折叠床的边上给紫原掖了掖被子的边角,对方看来是真的睡得很沉,也有可能是在做着香甜的梦,眉眼都完全地舒展着,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他要担忧的事情。
冰室把嘴唇蹭了蹭紫原露出来的额头,然后蹲坐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这样的紫原。
紫原醒来的时候有些迷蒙,方才童话般的梦境他还没能完全抽身出来。他眨巴了一下眼睛,视线是模糊的,然后他看见冰室笑着在自己的床前。他以为自己又陷进了另外的梦境,于是又闭上了眼睛在黑暗中等待了一会儿。再睁开,冰室还在这里。
“室仔?”大概是刚睡醒,紫原的声音有些软软的。他不是很敢相信眼前的场景,所以这一声的叫唤里面有着很多的不确定。他想了想,再喊了一声,“室仔,是你吗?”
“嗯?”冰室温柔地回应着紫原的呼唤。他的头靠在了紫原的床边,紫原一转过身来,就能看见冰室闪光一样的眼睛。“我来了,敦。”
“好像做梦啊。”紫原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坐起身来,紫色的头发全都往后翘着,光洁的额头露在半空。他用带着睡意的眼神看着冰室,又顺手拉了拉盖在自己身上的布。
下一秒冰室就俯身上来含住了他的嘴唇,熟悉的触感和味道在口腔里面一触即发,冰室有些忘情。他短暂地放开了一下,近距离看着紫原跟不上节奏有些傻的表情,眼睛眯了起来,又亲了上去。这回不同刚才的蜻蜓点水,冰室的舌头瞬间就在紫原的嘴里倾城掠地起来,他太过想念紫原了,想念他的眼睛,想念他的味道,想念他稚气任性却又让人无可奈何的动作。冰室像是要把紫原整个拆吃入腹,一点都不放过。他又加重了嘴中的力道。
“唔,停。室仔,唔…停下来。”紫原在收回自己的一点理智之后开始认真地在挣扎。他的大手抵在冰室的胸膛之前,用力地想要推开冰室。
“小莲她很快就回来了……停下来啊室仔。”
没有听过的名字在耳边响起,冰室的怒火轻易地就被点燃了。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凶狠,还带着戾气。良久,他松开了紫原的嘴唇,正想问问这是什么回事。
然后女生的尖叫声从背后爆炸开来,冰室被吵得耳朵发疼,拿着枪的手转瞬间就对准了女生的额头。
“室仔,别这样。”
紫原从床上下来,绝对的身高散发着无法忽略的存在感。他一只手理着自己变形得不得了的头发,另外一只手按住了冰室的枪。小巧的女生见到紫原就在后方,原先惊慌得整张脸都扭曲的表情舒缓了好多。
“小莲,你回来了?”
紫原把冰室拉到后面,让他在折叠床上面坐好,自己则赤着脚走上去,接过小莲手中大大的纸袋,手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你…谁?”即使有紫原在旁边,但是惊魂未定的小莲还是对冰室很有防备,她有些哆嗦地走到冰室的前面,想要打探这位不速之客的情况。
说出去的话没有得到回应,冰室显然是在气头上的,尽管没有表现在脸上,但在场的人都能感受到冰室散发着的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是来找我的。”紫原向小莲抛过去糖,想了想,又抛给冰室一颗,冰室没有伸手去接,于是糖就打到他的刘海上了,直直地落到了地面。三个人谁都不再说话,僵持了一小会儿,大概三四分钟,冰室站起来,走到了紫原的边上,质问的表情显而易见。
“她收留了我,还给了我零食吃。”紫原转身对着冰室说,此刻他正坐在饭桌上面熟练地撕开美味棒的包装。冰室看了看小莲,又转回来看了看紫原。紫原的脸色正常,身上也收拾得干净,倒是有些消瘦。不过这么一段时间的逃亡只瘦下去这一些也算是不太辛苦了。他走到小莲的面前,冷淡地笑了笑。
“谢谢。”
之后他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一把抓过紫原的手。
“敦,我是来找你的,你跟我走吧。”冰室虽然用了无法拒绝的语气,不过他知道紫原的思想是不会轻易受到影响的,这也是冰室在紫原面前总是无法完全放心下来的原因。
果不其然,紫原在解决了嘴里的零食之后用一种难以言语的眼神看了冰室一眼。
“室仔,出来一下。”
他向小莲做了个手势,然后拉着冰室就跑到了阳台。
“我走了的话小莲会死的。”这完全不像是紫原会说的话,所以在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之后冰室有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出去之后我会找人负责保护她。”冰室揉了揉眉头,早上答应的事情他也没有十全的信心能够做成,现在又搭上了一个大麻烦。
“她不会离开这个地方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停留。这里的零食很少,明明毒品和子弹都随处有卖。”
那句你和她什么关系的话在嘴里蓄势待发,不过却被紫原打断了。
“我想人应该感恩的,虽然她总有那么一点烦人。”话虽这么说,但其实紫原的脸上没有不耐烦的表情。冰室点了一下头算是对紫原的话表示同意,他撑着脑袋想了想。
“这个地方很快就会不安全了,她留在这里会受到牵连。我去让她收拾行装。”
紫原拉住冰室,让他不要立刻就跑到房间里面去。
“说到离开她会发疯的。她……不是很正常,应该是她的弟弟吧,我在日记里面看到她记下来的,她的弟弟死了,而她强迫自己认为这没有发生过。她在等她弟弟回来。她弟弟是个能用贫瘠的材料烹调出佳肴的人,小莲这样告诉我。”
“她很可怜,我想到了以前军营里面被围堵的小老鼠。”
紫原的话里面有那么一丝怜悯的意味,冰室很少听见紫原这么说话,心中的怒火也干脆熄了。
“我再想想办法,这一个星期内我都要呆在这个地方,你帮我去和她说一声打扰了好吗?敦?”
结果紫原还是不放手,冰室探头出来看着紫原,后者的脸怎么有点别扭。
“很好啊室仔,不许…不许做那些事情。”
紫原鼓着腮帮的样子,怎么看着有些可爱?冰室眯起眼睛来,心情久违地变得很好。
接下来冰室每天都忙的不得了,他正在准备着发动一场战争,还是一场不能失败的战争。在通过代理人确定了卖方的意愿和立场之后冰室去了GZER的公馆,并且说了自己的计划。这是一个庞大的计划,为了让它成功的运转起来,冰室的大脑持续不断地思考着各种各样不同的后备方案,晚上几乎无法入睡。他还得把所有的一切都瞒过紫原。即将发生的大事情紫原那边他没有去详细地说,毕竟他早就不希望紫原要牵扯到战争来,他不想看到紫原手持枪或者冷兵器站在凌乱的废墟之中,身上沾了不少的血。那样的紫原应该永远活在过去。
作为推动者的一员GZER在旁边也给了冰室很多的帮助。路线,人员分配,甚至是那批军火都已经到位,迅速收到信息的赤司自然是愤怒到一种疯狂的境界——据说剪刀被一把甩在了地图上子城的方位。不到两天,赤司的秘密部队连同临时组建的维系部队占据了车站,至此,子城与外部的联系被完全切断。但是另外一方面,冰室连同GZER和其他一些想要让子城独立于任何地方之外的帮派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子城是每个帮派都无法放弃的地方,冰室对情况的分析轻易地就得到了大家对此次战争的认可。一旦开战,没有人能够置之度外,而联合在一起是最能减轻伤亡的办法,因此没有人发表了反对意见。开战的日子近在眼前,但是冰室依然没有和紫原透露任何的消息,他打算在夜里让紫原带着被迷晕的小莲离开子城回到自己的国家等待消息。
“对对,火车站和城墙都是必须夺回来的地方。一方面发动巷道战一方面从小路出走占领这两个地方。”冰室坐在车子里面大声地说着自己的计划,他正在回去小屋子的路上。明天,明天就是预定要先发动战争的时刻。他正在和GZER定下最后的方案。
“他们的火力集中在高处,我调查过,那些都是远程攻击用的重型武器。人数方面,应该和我们大致相当。”
透过暗色的车窗冰室能看到外边空无一人的街道。最近在赤司的默许下发生了许多无辜的流血事件,死的人不少,外边有赤司的驻扎部队没有人能够活着离开子城。GZER在暗地里下达了夜间不能出门的命令,没有人会用生命的代价去违抗它。
冰室推开那扇木皮掉了不少的门,烛火在安静得燃烧。紫原坐在正中间的饭桌上翻看着一本小小的书,小莲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她疯癫起来没有人能够阻止她。冰室蹑手蹑脚地翻看了整个屋子,随后从厨房里面倒了一点牛奶,往里面加了预先准备好的粉末。
“这是要做什么?室仔?”紫原放下手中的书,那竟然是一本发黄了的菜谱。
“敦,你听好,一定要听好。”冰室端着木板凳坐到紫原的对面,表情很严肃。“等等让小莲喝下它,然后你带着她到郊外去,那里会有人接应你。”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室仔,告诉我。”
“敦,不要问了这么多,赶紧准备一下,等小莲回来你们就要出发。”冰室往紫原的手里塞进去一些钱还有地图,“这些东西你留着,会有人安排你到我的国家。”
“你这是什么意思?”紫原反手把那些东西扣在桌面上,表情变得很严肃。“明天就要开战了是吧?你这个时候赶我走是什么意思?嗯?”
冰室正想开口继续说些什么,但是紫原立刻打断了他。
“我是个军人,对于战争有敏感性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对于冰室的话紫原不是很高兴,他转了一个方向,眼睛不是看着冰室而是看向墙上小莲全家的合照,“所有的事情都是这么明显,这么理所当然。”
冰室愣了有十几秒,并不是没有设想过这样一种情况,只是如果紫原在这个关口不离开的话冰室实在放心不下,明天一早他就会到最前线的指挥中心了。
“敦,不是赶你走,是先送你离开。”
“你在让我做逃兵吗?”紫原的眼睛还是盯着墙上的照片,伴着涎水的棒棒糖在昏暗的烛光下散发着奇怪的光芒。
“没有,而且这个事情本来就与你无关。”
“但是与你有关是吧。”紫原终于肯转过来了,紫色的眼睛里面满满的都是失望和愤怒,他长长的手臂跃过桌面抓住冰室的肩膀,没有把握力道,冰室感到有些疼。
“我不会让你手沾鲜血的,敦,我回来找你不是为了让你成为我的武器。”
“可是只有这点事情是我能做的。”紫原的声音拔高了好几十分贝,几乎是在吼的了。紫原浑身都散发着不可忽略的压迫感,墙上的影子占据了大半,看上去如同变异的怪兽。只是他很快就退下来,恢复成原来懒洋洋的状态。棒棒糖在嘴里转了一个圈,甜味是让他按捺住自己脾气的一个良药。他的眼睛闪烁着很明显的悲伤。
“室仔,你……”紫原尝试说些什么,但是说的并不利索,“我们应该是并肩作战的。”紫原叹了一口气,这么一个动作让他看起来长大了许多,“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可以保护自己,而且,而且,我也想要保护你。和你一样,我也不想让你受伤。所以,刚才的你真的很烦。”
“敦……”
“室仔,我是不会走的,不许再让我走了。我讨厌这样。”
说完话后紫原开始在屋内走动,他从各个奇怪的地方拿出一些小玩意儿,然后用一个大大的袋子把它们都装在一起。
“我会先带小莲走的,之后我会回来。给我准备点心和糖吧室仔,我们会胜利的。”紫原把收拾好的东西放在地上,踱着步子走到了阳台。身体探出去,他左右张望着和黑夜差不多要融为一体的街道。正思忖着这个时候小莲应该回来了吧,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看到那个走路摇摇晃晃的身影。
一声嘹亮的枪声穿过了寂静的夜空,三秒,还是两秒,紫原看到那个小小的身体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你妈。”紫原低低地喊叫了一声,眼睛锐利盯着小莲倒下的地方,他立刻转身走进了屋内。伴随着刚刚那响亮的声音冰室的电话也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这下他不得不一手按住拿起墙上的猎枪准备冲出去的紫原,一手接过电话听着对方因为焦急而说的不清不楚的话。
“我听到了发动的枪声了。不要慌乱,留在原地。你们要做的是守好自己的岗位。对,对,我想GZER也应该要来找我了。一切都照原来的计划进行,只是时间点有所不同。”
“敦,我知道你很焦急,但是赤司的部队正在往这边进发。”冰室在口袋里面拿出蓝牙在耳朵上戴好,这样他可以在打电话的同时自由地行动。冰室从折叠床下面翻出来两把枪和一些弹药,一把抛过去给紫原。紫原利索地接过,插在裤腰上。手中的猎枪已经上膛,他跟在冰室的身后,秉着气息地开始往安全的地带撤离。
因为刚才的枪声整个街道亮着的灯光灭了一半,一小戳手里拿着武器的人正挨家挨户地搜索着。被俘虏的人在街上的叫喊得震天动地,血液迅速在街道的纹路上面歪歪扭扭地延伸出去。
“还好,他们的行动比预估得要慢一些。估计他们是在搜索你。”冰室把身体隐藏在暗处,眼睛远远地看着另一边穿着整齐的军人如何把妇女和小孩扔在地上。两个人都有些气愤。他们目前的方位离小莲的尸体还有一段距离,紫原有些失去耐性了。
“敦,小心!”
没有任何的遮盖物紫原就这么冲了出去,手中的猎枪看都不用看就能把靠近过来的小兵击中。他一只手整个扛起小莲,之后迅速地跑了回来。不过这么一下,他们本来呆着的位置也被曝光了。
小莲的身体已经僵硬地不行了,跟在身后的紫原毫无表情,整个人散发着强烈的低压气场。他握着猎枪的手爆出了青筋,额前散乱的头发并不能阻碍他凛冽的视线。在这个时刻冰室觉得自己说不出什么让紫原安静下来的话,只能投身于黑暗之中一味地往安全的地方前进。
到了街道口冰室就看到了GZER的接应, 冰室和紫原总算是能够缓下来歇息一下。坐在装甲车里面,冰室已经开始着手整个场面的指挥。GZER放弃了作为指挥中心的公馆,转战到了这个防备性能算是强大的装甲车上。在这次战争中赤司真是有点丧心病狂,不到两个小时内全城的居民已经有大约三分之一死在赤司秘密部队的枪口之下,而剩余的也多是俘虏。没有先发制人的GZER部队在应对这一切都有些吃力,冰室和GZER不得不在对讲机中吼叫着指导他们转移到更加有利的作战方位。你来我往的枪炮声震耳欲聋,建筑物被炮轰之后在空中弥漫出一大股一大股的灰尘。
紫原也坐在一边观察着战况,他们正在子城的小街道里面蹒跚前进。小莲的尸体冷得如同石头一样,紫原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把她裹起来。紫原有些神伤,这让冰室的心也很不舒服。他抽空捏了捏紫原的手,想着以此安慰紫原。
紫原散开小莲的头发,用那根橡皮筋把自己散落的中发绑了起来。穿着的靴子上放入了军刀,紫原往背囊里面塞好各种各样的物资,蓄势待发。
“室仔,让我去强占火车站。“他的眼神是不容置否的,身上的装备也已经完成。冰室的眼睛在紫原的身上停了漫长的三秒,最后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想离开这里了,让我们快点结束它吧。”
冰室把地图和赤司部队人员的分布放到紫原手里,再跟他讲了自己预先的计划。中央草坪上全都是敌方的人。他们已经在这里建立临时的补给中枢。装甲车在经过这里的时候放下紫原,联合着第一分队开始对这里发起攻击。
不得不说紫原是强大的,整支分队因为有了他的加入战斗力提升了好几倍。前进的道路上势不可挡,不用一个小时他们便成功地把这个地方夺回,并准备利用停放在这里的军用飞机前往火车站。
冰室的领导能力在这一次大战中被充分地体现了出来,又可能是赤司对这边稍有放松的缘故,总之在之后他们联合队很快就把主导权重新抢了回来。被解放的俘虏们也都纷纷地加入了联合队,所有枪头都指向赤司的部队。紫原带领着第一分队夺取火车站的任务也完成得很好,只等着那辆运送物资并且长期停留在这里的火车到达,子城之战就算是画上句号。留在城里的赤司军差不多全军覆灭,剩余的人员或是被俘或是沿着边界往自己的国家逃亡。冰室没有下令追捕,他们还要对被炮火的轰炸之后的城市进行清理。
火车呜呜呜的声音从远方传来,等候在站前的士兵们全部都雀跃欢腾。很多人是第一次参加真正意义上的战争,所以对于这个胜利他们都十分激动。火车停定,所有的人都拥上前去,他们争夺着其中运送的甘酿,提前举办起来庆祝的派对来。紫原的心情说不上好或坏,对于战争,他一向都是不会投入太多的情感的。只是这次,他也算是有那么一点心情愉悦吧。他拿出从小莲手中掰出来的糖,撕开包装,叼在嘴里。他独守在车站的桌位上,冷眼旁观着狂欢的人群。
“先生?”紫原抬头,一个小小的身影有些颤抖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里有给你的信。”
紫原叹了一口气,他似乎早有预料,于是默默地就把这封信接了过去。
不用看也知道,是来自赤司的信。
从半路紫原就感受到赤司或许是有心想要他们取得这次的胜利。他在赤司的身边呆了有那么长的时间,他大概懂得赤司的心思。但是,又不是全部都懂。
怎样都好,事情都算是结束了。过去已是过去,将来的事情紫原不知道,他也不好奇。风在峡谷之间四处乱窜,吹得紫原额前掉下来的细碎头发胡乱飞舞。
能把握的只有现在。
“敦!”
紫原站起来,长着泪痣的脸就这么地在自己的眼前笑了出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