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fe and sound
架空冰紫
一
透过窄小的四方窗口冰室知道现在已经接近中午,房间里面大多数人此时都会在山里的矿洞卖力地工作着。他们将身体埋入粗糙开拓的矿洞,随时都有可能因为矿洞坍塌和粉尘爆炸而葬送生命。这份定时炸弹一样的辛劳工作不会给人们带来哪怕一点的薪水,但是人们还是趋之若鹜。原因很简单,为了活着,为了能得到丁点的每日配给粮食,然后在漫长冰冷的黑夜不至于一睡不醒。
和冰室一样,这里大部分的人都是没有严格文件证明就待在这个封闭国家的外国人。大部分都是因为在旅行或者工作时候跨越了规定的路线,见到了这个国家最真实的一面而被捕。冰室要比他们更加悲惨一些,他的祖国在几十年前曾经攻打过这个小小国家,而且他的祖国至今被这里的人们仇视。冰室来到这里只为了找寻一个喜好探险的人,那个一起长大,被他看做弟弟的人。不幸的是,冰室不过是趁着夜色走进了郊外的民居之中询问着消息,一不留意越过了规定的区域。黑暗之中他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秘密警察抓捕,接着是长达三个月的审讯,冰室甚至没能联系到认识的人便被送到了这个位于大山深处,四面都是高耸围墙的劳改营。
更不幸的是,冰室昨天在工作结束后爬上矿洞的时候一下子没站稳,摔进了矿洞的积水里面,湿了一身,直到睡觉的时候也没能弄干。居住的地方是大通铺的,三十个人就几条毯子。平日大家都是抱在一团方便取暖的,但是昨天大家对于浑身湿透的冰室没有半点同情心,直接地就把他赶出了毯子能覆盖的地方。冰室一向是个自尊心强的人,不屑于向任何人低头。夜晚里面气温能够降到零下十度,他却硬是一个人缩在角落里面冻了一晚上。多日来没有吃饱,加上长时间的高强度劳作,这些都使得他身体虚弱。
透过薄薄墙壁的寒风轻易就让冰室患上了感冒。他清楚,倘若不能及时得到救治,这个病都会演变为严重的肺炎,最后的最后,他或许会在某个夜晚里面孤独地死去,而且不能再见上火神——他的弟弟一面。
天快亮的时候他实在是受不了寒冷的折磨,用尚存的体力钻进了拥挤的人们之中。浑身被人的温暖包裹着的冰室很快就陷入了很深的睡眠,以至于在别人起身的时候都没能弄醒他。冰室发着高烧,呼吸十分微弱,睡在他身边的人都认为他不可能熬过今天的高强度劳动,他马上就会变成一具尸体了,这样的话就没有推醒他的意义。临走前有人给他盖上了厚厚的毯子,这是相识一场最后能做的事情了。尸体的收集会在下午进行,人们念叨着下午他们就看不见这个长相清秀,无辜入狱的小伙子。
冰室庆幸自己能在被收集之前醒来。
毯子非常厚重,却不十分保暖。冰室爬起身,用毯子包裹着自己因为睡姿而露出外面的身体和赤着的脚,他匍匐着前进,希望能走到因为各种原因能够回来的同住的犯人,寻求帮助。他缺席了今天的工作,这意味着他不会获得今天的配给粮食。他还在发烧。
没有能量,靠自身免疫系统打败这小小的病毒就显得尤为困难。冰室将脸贴近水泥地,冰冷的地面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充当湿毛巾,让体温能够下降一些。突然冰室恐慌地缩起了身体,连头部都再次埋藏到毯子里面。
冰室听到了军靴“噔噔噔”的声音。靠近这里的是一个监督员。
监督员都是本地人,冰室熟悉着这群脑海里面都是充斥着主流思想的士兵。他们眼中的世界比外面落后了起码二十年,他们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是围绕着他们伟大的领袖。他们自认为,他们能够活着都是因为领袖的英明领导让他们能免受战火的苦难。事实上,某些国家不过就是他们意淫出来的假想敌,根本没有人想要无端端地来破坏他们的生活。而他们依旧将假想敌恨之入骨。冰室来自于假想敌国之一,如果他的行为有一点点的不对劲,或者他们认为不对劲的话,他们就能用任何理由将冰室折磨到死。
该死的,只能祈求这些被洗脑的蠢猪不会发现毯子的异样。
冰室屏息凝神,在毯子散发着的人体代谢的味道里面竭力保持着一动不动。房间唯一的生锈铁门吱吱呀呀地被打开,冰室的心脏都悬到喉咙上去了。有什么在往这边无限靠近着,或许是错觉,又或许是人体与生俱来感受他人的直觉。冰室不敢多想,此刻他维持清醒地判断现下状况就十分困难了。
一只十分大的手伏在了他的背上,冰室颤了一下,恍惚间还感觉到了手指的温暖透过虚有外表的毯子传了过来。
冰室觉得自己的背不自然地颤了一下。
是和他拼了呢?还是继续装死?
后面的那个显然是不可能会成功的。那么眼前就剩下了奋起拼命这一条路子。冰室从来未试过故意去伤害别人,但是他有着不错的身手。抓准时机,冰室一个转身抓住了那只温暖的大手,并且快速地顺着手臂上去锁住了来者的肩膀。
来人毫不在意地站起身,一个绊脚就把虚弱冰室扫倒在地上。冰室不甘心地抬头,想要努力记住这个立刻会去了自己姓名的监督员。面前的人应该身高约莫两米,身材十分结实,他的腰间垂挂着一支绑的并不好匕首,好像摇摇欲坠。冰室用没有被刘海遮住的另外一只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轻易就放倒自己的人。那人身上并没有散发着哪怕一丝的杀意,他正在用舌头搅动着一个棒棒糖,眼睛懒洋洋地看着冰室。
“不要挣扎比较好哦。”
那个人突然说话了,嘴里含着棒棒糖让他的腮帮鼓鼓的,俨然一副小孩子的摸样。
冰室盯着那个人到肩膀上面的紫色中发。到这里之后他还没有见过这样的监督员。
莫不是暗杀部队之类的成员?
那个人的确穿着军服,却不整齐,衣领歪歪扭扭,还带着食物的残迹。冰室往下扫视,眼睛停留在他胸前同样歪扭的铭牌上面。
紫原敦。
干净利落地只刻着名字,冰室立马就可以猜想到面前之人大概官阶会有多么地高,才能让他不用通报身份只用说出自己的名字就能够自由出入于劳改营的宿舍。
“你想干什么?利用我作为人质和我的国家谈判吗?”
冰室知道这个国家穷困的地步,它迫切地需要一切物品的援助。
紫原戏谑地斜眼看了他一眼,天真地笑了起来。
“所以说你们这些人总是会联想太多。”
他双指捏着那颗沾染着口水而闪闪发亮的棒棒糖,冰室不由得吞了一下口水,他已经很久没有摄取过糖分了。近在咫尺的糖仿佛都有无穷的诱惑。
“你长了一张漂亮的脸。”紫原大手正用力地扯着冰室额前的头发,歪头想了想,随即又说道,“如果我不让你死,你说我会得到多少乐趣?”
紫原的话意味深长,冰室想象着自己也许会在这位神秘军官的默许下沦为人人可上的囚犯,也有可能会被推介去为军人服务。对于这些场景光是想象冰室就觉得害怕和恶心,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在祖国优秀的教育下,他懂得什么叫做先发制人。
冰室费了点力气爬起来,揪着紫原的头发对着他的嘴唇就亲了上去。
“留着我的话,我可以教会你如何在别人身下承欢哦。”
冰室眯起自己的眼睛,带有侵略性一样地笑着。紫原刹那之间捂住了自己的嘴唇,后退了一步。冰室从反应上就看出来紫原不过是个青涩的孩子。
紫原的嘴唇出奇得软,还带着一股草莓的果香,应该是在那根棒棒糖上面沾染下来的。冰室舔了舔嘴唇,尝到了甜甜的味道,他忍不住又看向那片嘴唇,摆出了迷恋的眼神。难得地品尝了促进人心情愉快的糖果之后,冰室焦虑的心逐渐平静,脑袋也快速地转动着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案。冰室还不想死,他没有找到作为前线记者的兄弟。
“无耻之徒,小心我把你捏碎。”
紫原费了相对长的时间去假装自己的漫不经心,这段时间内冰室在脑海里面回想了一下自己在工作时候见到的东西,想着在大部分监督员都在矿洞里面监工的时候跑到山上去姑且躲避起来。他一个膝撞击向紫原柔软的腹部,然后是一下扫腿。紫原对于突如其来的攻击,应对要慢了一拍,手指夹着的糖不小心地就摔倒了地上,碎成了几块。冰室还在脑海里面默默感叹这多么可惜的时候,紫原迅猛的攻击就跟上来了。身材较为高大的紫原占尽上风,不到三分钟,紫原成功地用膝盖将气喘吁吁的冰室钳压在地,冰室也再无反抗的机会。
“我的糖你怎么赔?”
“你是小孩子吗?”
冰室勇敢地回头盯着紫原懊恼的样子,后者此刻犹豫着要不要把碎掉的糖捡起来。刚才的过招冰室知道自己是全面溃败,但是他发现紫原的攻击都避开了自己的要害,仅有在糖掉了之后的瞬间他是用足了力气进行攻击。他在意的只是那颗不能再吃的糖而已。冰室于是大胆推测紫原没有要杀死,甚至伤害自己的打算。本来晶莹通透的糖已经沾了上地面上的灰尘,紫原嘴里咬着自己的手指,样子低落。
“算了。到时候再叫黑仔带给我好了。”
“你松手。我不跑了。”
紫原站起身让冰室能够有些活动空间,不过冰室的双手仍然在紫原一只大手的钳制之下。紫原不慌不忙地用另外一只手探进衣服的口袋,重新掏出了一根棒棒糖。这次是西瓜味的。
“我不想杀你。”紫原又把大颗的糖塞进嘴里,“这样太麻烦了。嗯,虽然帮你也很麻烦。”
“你在开玩笑吗?”
如果说紫原是来这里提审冰室的话他还比较相信,但是说来帮助自己这个未免太扯了吧。这里的人不是都把外国人当做杀父仇人的吗?
“是黑仔拜托我的。火神大我,你认识吧。”
冰室瞬间睁大了自己的瞳孔,挣扎的力气比之前更加大了。紫原皱起了眉头,仿佛在责备他的不安分搞得自己无法专心吃糖。
“他在哪里?告诉我他在哪里!“
“你这种容易拼命的性格实在是令人讨厌至极。“
“别转开话题,告诉我大我在哪里。“
“他在另外一个国家,他很安全,比你过得好。”说话期间紫原在衣服的暗袋里面掏出了一排药片,还有小袋的白砂糖。递给冰室的时候紫原不舍地看了一眼白砂糖,这个动作给冰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会需要这个的。你发烧了。”
冰室没有再说些什么,他顺从地接过这些得之不易物品,是他的兄弟托人给他的。考虑再三冰室才确定物品应该收纳在什么地方。药片藏在自己平常睡觉地方,松动了的地砖之间。糖则藏在了破旧大衣的暗袋,紧贴心脏的位置。
“除了这些我不能再帮你更多了。你需要自己努力活着。”
紫原说完这话的时候打了个很大的哈欠,松开了冰室,转身想走。才迈出一半,又折回来,动作缓慢地在口袋里面拿出来了零食一样的小玩意塞到冰室的手里,修长的手摸了摸冰室的头。
“你挺有趣的,不能死。不然我会很无聊。”
直到紫原的身影消失在铁门之外,冰室才仔细端详起手中的东西来。这只是个小孩子喜爱的香口零嘴,但是冰室分明见到紫原把它递给自己时候眼睛中的别扭。
冰室撕开包装袋,他很久没有吃过有味道的东西了,忍不住一口就将这根称作美味棒的东西塞进了嘴里。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咀嚼起来,同时刚才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在脑海里面回放,名叫紫原的神秘军人,及肩的紫色长发,甜糯的嘴唇,隐约的火神的消息。冰室确定他们会再次见面,这是个没有原因的信任。
冰室站了起来,现在他必须马上偷偷摸摸赶到工作的地方,不然他会错过午饭的时间,也找不到水可以送服药片。
二
下午的时候冰室发了低烧,头晕乎乎的,口干的要命。幸好下午其他的政治犯要接受思想再教育,而冰室作为一个敌国之人,平日时不时露出厌倦和鄙夷的表情,让他们压根就不相信他还能够在新时代思潮下面受到感化。于是别人在监督员的督促之下前往装潢豪华的教室上思想教育课的时候,冰室会被要求继续呆在所属区域,完成更多繁重的工作。那个教室和官员的办公室在同一栋楼,里面有着强劲的暖气,运气足够好的话犯人们还可能吃上小小的茶点——这样的恩惠能够更让他们明白元首的伟大。
冰室一点也不羡慕他们能度过一个轻松的下午,而他,连同剩下被认为无可救药的人就必须继续在冰冷危险的矿洞之下工作。冰室第一天来到这个国家的时候就对这里没有自主思想,对未来没有任何盼望的人们感到不屑,然后在被秘密逮捕之后他对这些愚昧麻木的人抱着加倍厌恶的态度。
但是紫原是明显不一样的。他虽然不修边幅但是衣服是洁净的,态度尽管懒散但也没有像这里的犯人和街上的民众那样茫然无措,双眼看不见未来的那般灰蒙。他的眼睛闪亮着生活的光芒,他有自己的思想,不然他就不会在违抗命令的前提下,为了无足轻重的人情救了自己。要知道,这个国家的惩罚制度是牵连甚广的,而且背叛国家的军官所受刑罚是加倍的——他们被判刑后送到五号劳改营,去到那里的犯人已经不会被当做人看。他紫色的中发看上去顺滑而且有光泽,嘴唇上残留着的糖的香气,说明他起码有着温饱质量以上的生活。
冰室诧异自己会在这个时候想起他来。
他的一切都和到达之后在这个国家见到的人完全不一样,他是会发光的恒星。真是轻易地抓住了眼球。
冰室这样想着,用在进来之前摘下的叶子盖住了双眼,准备小小地睡上一会儿,药片的副作用让他实在打不起精神。他将自己藏身于地下三米的空洞夹层之间,光线照不到这里,空气质量还算不错,非常适合用来打个瞌睡。监督员一般不会下来,他们只需要负责地面上的搬运和统计工作。再说了这个时侯监督员都调走去监管思想课程里面的犯人,偷懒摸鱼只是件十分容易的事情。
工作结束的时候有人叫醒了冰室。那是他在这个营地里面唯一可以相信的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也来自于他的国家。他们平时用祖国的语言交流,这样便可以大大降低被偷听揭发的几率。听他的话说他是被判处了终身监禁,所以他倒是什么都不怕地敢于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上帮助冰室。
“这么年轻的人不应该死在这里。你要熬到走出这里的那一天,回去,向人道组织揭露这一切。”
老人曾经这么交代过他,表情沉重,冰室想象到他在这里或许遭受的痛苦。
当天夜里冰室开始严肃思考起逃离这里的事情。他呆在这里的时间不算短,但是每天都要为了吃饱让他无法去考虑其他的东西。冰室记不清楚自己是被判处了十年还是二十年的刑期,他还没学会看这个国家的文字。但是冰室能够听懂。他在别的犯人的口中听到了粮食配给会随着服刑期的增加而逐渐减少,幼孩和老人的粮食配给也少于青壮年,不过他们要干一样的工作。冰室揣摩着过多几年这里分发的粮食就不足以弥补自己工作时候体力的缺失,紫原也不一定会继续帮助他,最后,他会饿死在这里。
饥饿是这个国家对待犯人的最好武器。
冰室无由来地恐慌起来,他明白自己必须从这逃出去。周围的人在一天的劳累之下早就熟睡,只剩下他还时不时地在大毯子下面动着身子。他摸过心脏的位置,还好,紫原给他的糖还在这里,短时间内他可以不用再有那么强烈的饥饿感。
对了,紫原。冰室又一次回想起这个人的样貌,早上他的一言一语都清晰地印刻在冰室的脑袋里面。或许,他能通过紫原寻求到更加实际的帮助。紫原不过是一个孩子,只要轻易耍些手段,像早上那个吻一样….也许能够…
不不不,不能这样。冰室心中的君子信条很快就否决了这条建议。
玩弄一个孩子的感情以利用他,甚至有可能将那个孩子害死,这样做的话得到自由之后冰室会内疚一辈子。
黯淡的月光从狭隘的小窗户那里透进来,冰室想到了紫原的眼睛。不过它们要比月光清亮,也更美丽一些。紫原临走前叫自己给他带来乐趣,这说明他还呆在这里。冰室无法抑制地想象着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能够在见到他,直到自己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后面的好几天,病好了之后冰室在工作之余总会加多一份心眼留意身边的人,他想着什么时候那个高大的孩子就会出现在自己身后,大大的手掌抚上自己凌乱的头发。好吧,这几天冰室在困难的情况下也给自己简单地清理了下头发,不然它们会成为虱子的乐园。
在第一次与紫原碰面后的两个星期,冰室终于如愿地再次见到了紫原。
紫原吩咐监督员把自己从矿洞里面叫了出来。不知为什么的冰室不想让紫原看到自己满身是煤灰的样子,一路爬上去的同时还一路用自认为干净的手擦拭着自己的脸。但紫原见到他之后还是皱了眉头,完好的右手将胸前大袋子的零食抱得紧紧的,生怕冰室会弄脏它们。
紫原让冰室跟着自己走,而且在没有和监督员打招呼的情况下也没有遭到拦截。他们来到一处靠近山腰的矮坡上,那里不长什么草,因为草都被犯人拔去充饥了。大片大片裸露的沙土让这里显得十分苍凉。紫原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从袋子里面抽出了美味棒,一刻也不停顿地吃了起来。
冰室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话,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继续假装轻浮的百战经验男,还是什么别的,全过程他都保持着沉默,同时,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紫原右手掌上面厚厚的绷带,隐隐约约还能看到血迹。
“你活得挺好的嘛。”紫原嚼完一根美味棒的空当挤出了这样一句话,“比我想象得要好。”
冰室愣了一下,思考着自己应该用怎样的角色去完成对话。
还是不要用那个比弟弟奔走的形象好了,这样比较容易惹到他,他似乎是讨厌热血的人。可是必须赶快知道大我的消息。啊,装作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轻描淡写地提起来会好一点。
“是时候告诉我大我的消息了吧。”说这话的时候冰室按捺着自己焦急的心情,表情没有变化,眼睛假装盯着远方的白烟发呆。
“不行。告诉你的话你会逃走。在我完成这边的任务之前你必须呆在营里,只有对你我还是有点兴趣的。”
紫原的语气有种小孩子快要丧失心爱玩具的不满语气。冰室忍不住被他鼓起腮帮的样子逗笑了,尽管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嘴角的细微抽动。
“我又不能真的陪你玩。”冰室走近了一步,紫原警惕地把头转过来了,视线尖锐。“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问这话的时候冰室有点紧张,他掂量着这或许不是恰当的话题。
“小事啦。背叛赤仔的人反正都会被我捏碎的。”
赤仔?莫不是赤司征十郎?冰室知道赤司正是这个国家的元首,他因为强悍的极权统治而臭名昭著。冰室在想着紫原是不是在担任着咬杀一切背叛者的任务,也许,紫原来到这里是为了考察每个犯人?
“很疼。”
冰室依然在思考着原来的问题,听到紫原的话之后就转过头来看着紫原。紫原停止了进食的动作,盯着手掌发起呆来,眉心紧簇。
“我看看。”
冰室没有多想就抓起了紫原的手仔细地观察着,其实也只能看到粗糙纱布上面细密的孔洞,里面的伤势一点也瞧不见。紫原一直嚷着疼。冰室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怎么原本看上去威风凛凛的神秘军官会在自己面前完全表露出小孩子的摸样。
而且他的眼睛正在往远方散漫,好像在等待这什么东西一样。
“我要吃糖。”
紫原试探性的眼光在冰室身上扫视着。再一次的,没有做过多的考虑冰室就从暗袋里面掏出那袋救命用的白砂糖递给了紫原。它们还剩得挺多的,因为冰室对于它们是能省即省。
“我就知道你会给我的。”还摆出了小孩子恶作剧得逞的表情。
这么说的冰室还以为他是在试探自己是否值得帮助,原本的真心瞬间就被贬的一文不值。紫原将他宽大的手伸到袋子里面,吃了一手掌分量的砂糖才满足地将它还给了冰室。
两个人在早晨和煦的阳光里面坐了一小会儿,偶尔会蹦出不着边际的对话。差不多的时候紫原从军装外套的袋子里面拿出了一小袋的肉干,塞到了冰室的手上。
“不许死。总之就是不许死。”
紫原说的话总是包含着小孩子的任性语气。冰室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回去了工作的地方。路过的监督员对他露出了惊异的目光,冰室一点也不在意。
接下来的好多个日子里面,只要紫原出现在冰室所在的编制班级负责的矿洞附近,他必然会将冰室单独叫出去“谈话”。这在监督员之间也引起了一个小讨论。他们看冰室的眼神变得奇怪极了,就像是看着行将就木的人一样。
跟冰室住在一个大房间的人也对这样的事情感到惊讶并且好奇。这甚至超过了他们在冰室第一天加入时候大家看到冰室的白皙皮肤和长相的诧异。他们中间有些会点他那里的外语的在夜晚往他身边挤,贴在他的耳边用着磕磕碰碰的外语问着他这样那样的问题。
“今天他也来了。你怎么还没有被保安局抓去处死?”
通常他们会认为被盯上的人都活不长。在这个国家里面受尽了折难他们的性格已经有些扭曲,最大的乐趣当属幸灾乐祸。开口问出来的多是为什么冰室在被官阶那么高的官员三番四次地单独审问之后还有资格留在世上。
冰室对于这个感到无奈,大多时候他选择假装听不懂或者睡着觉。于是他们只好没意思地闭嘴。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冰室,我可不认为你在家乡时候认识了这位军官。”
同乡老头一向比别人更加紧张冰室的生死,他在多次的观察和思考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冰室这个问题。
“以前不认识他。”
紫原的紫色碎发又开始飘散在眼前,冰室也没有发现自己疲惫的眼睛竟然有了笑意。
“他不会伤害我的。”冰室这样回答,老人露出了不解的表情,甚至将常年工作弄得畸形的手放到冰室的额头之上。为了让这句话听上去更加可信,冰室又重复了一遍,同时手抚上了胸前。隔着布料他能感觉到紫原留下来的食物的触感,是真实存在的。
“你最好小心一点自己的行为。”老人把手放下来,这时监督员的视线正好扫视到这里。为了不让别人听到他们在对话,老人故意探身过去拿冰室前方的石头。他侧着身子贴在冰室的耳朵上面讲话。“通过假装帮助然后引导你犯下大错的伪装警察其实也不少。他可能就是…”
“停,有人走过来了。”
冰室并不想要继续去听老人的推测,尽管这些是实实在在的经验之谈。老人的话如同重锤一般袭击了冰室整个的思维,他走远一点去进行作业,脑海中却无法控制地思考起这样的问题。
但是最后他还是摇头放弃了这样的想法。或者说他无法相信紫原会是一个如此善于伪装和攻陷人内心的人。紫原的一举一动都带有童稚,他的身高接近两米,远远高于这里人们的平均身高,强壮的身体总是懒洋洋的没有一丝活力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没有伤害过自己。他喜欢吃任何香口的带有甜味的东西,看到惊慌失措出现在草丛间的小动物会停下看好久好久。
这样的人,是个伪装警察。
不,绝对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大我托人叫他来照看我的。
对,就是这样。紫原卖了个人情给别人,照看着自己不会死掉。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种做法算得上是通敌卖国,在这个阶级划分严明的国家里面紫原会给自己的血统沾上污点,并且株连三代。他实在是没有理由,没有动机去无端端拯救一个默默无名的外国人。
疑问在冰室的心中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他该不该相信这个连什么时候出现都不可以精确预想的人呢?
冰室无法计算自己已经呆在这个地方有多久,而且紫原身份的问题更加让他头疼。如果连供应他赖以生存的食物的人实际上是在找寻机会将他从里到外狠狠捏碎,那么他必须尽快找到逃离的方法才对。为了实现这一计划他必须加快脚步,再多的劳累和痛苦也不会畏惧。
我一定会逃出去。这是冰室每晚入睡前都会在内心里面叫喊出来的话。通过这样他坚定着自己的信心。
紫原出现在一号劳改营的次数逐渐增多,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冰室跟随队伍穿过山区的时候几乎都能见到他的身影。冰室猜测他似乎是有着别的什么重大工作任务的,因为他每天都会出现在不同的犯人队伍里面,表情冷峻又厌倦。
他的汗水要滴下来了。冰室盯着旁边的紫原足足有十秒,他就在离紫原不到三米的地方,紫原没有看过来,而冰室忽然想为紫原擦掉头上的汗水。
等等,你该关注的是这个山头的走势,你难得能走过这里。
冰室抽了自己一巴掌。
三
这个地方电力供应基本不足,到了夜晚大部分的作业都是无法进行的。犯人们便会轮流着到办公大楼里面进行清洗工作。当然,只有表现良好,及时举报别人的反动话语和逃跑行动的犯人才有资格进行这项“神圣”的工作,没有入选的其他人只能在漫长的黑夜里面安静地呆着。没有任何娱乐,没有任何可以消遣时间的东西。
晚上八点左右,冰室直觉是这个时间点,紫原会派人叫他出来。同房的人会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在道别。只有冰室知道,在大楼的铁门之外,紫原优哉游哉蹲在门口那棵树叶都快要被犯人摘过的树边上,嘎吱嘎吱地吃着零食。
这个国家的夜晚真的是没有污染的纯净黑色,冰室只能够靠声音判断紫原所处的方位,如果走错了,紫原会用碎石子击打他的脚,示意他正确的方向。
然后他们开始漫无目的地散步。这是冰室一天下来唯一不用在监督员看着而在山野里面行动,虽然不能看清楚山势走向,但是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冰室用力地呼吸了一口空气,竟觉得空气比白天得要更加清新。
“你…”活动了手脚之后冰室想要说话,说了一个字之后又认为两人之间没有什么话题能够有共鸣,于是硬生生地停了。
黑暗之中有人三步两步贴的非常近,下一秒冰室就被簇拥在一片宽厚的温暖之中。紫原偏长的头发落在了冰室的耳侧,有些痒。
冰室无法看见身后人的动作。他想象着这个时候紫原的手会拿着锋利小巧的匕首,利落地在自己脖颈动脉上面划上深刻的一刀。
冰室惊慌起来,拼了命地想给后面的人一个大力的肘击,却轻易被挡住了。
“不要动。室仔,不要动。”
紫原的声音混上了莫名其妙的重鼻音。冰室发现自己的脸颊上面湿了。
在哭?这家伙,在哭?
似乎感受到紫原散发出来的脆弱气息,冰室整个人突然地就放松了起来。他带着犹豫地把手举起来放到紫原的头上,小力地拍着。
冰室很擅长这样的事情,因为他从小就是哥哥,习惯安慰毛躁的弟弟。
“没事了。”冰室还想在这三个字的后面加上“我在”。
“你不懂的,室仔。你是个外国人。你的根不在这里。”
冰室无由来地抑郁起来,他来回地摸着紫原的头。紫原趴在他的肩膀上面抖着,但是冰室知道他已经收住了泪水。
“你们国家,有每个人都能吃得上的棒棒糖吗?可乐味的。”
良久,紫原终于抬起了他的头,然而在他嘴中蹦出来的话让冰室在黑暗中笑了出来。
“嗯,有啊。”
冰室转过身,近距离地面对着紫原,他看到头顶上炫目的繁星,也看到了紫原的眼睛。
“室仔,你们国家的人,会去置邻居或者兄弟姐妹于死地吗?我是说,故意的那种。”
这个问题就显得不那么好笑了。冰室歪头想了想,伸出手抱住了紫原。身高的落差能让他清晰地听到紫原的心跳声。扑腾,扑腾的。
“不会。我的同胞,会互相帮助,互相扶持,不会在困境中扔下重要的人。”冰室鼻腔里面满满都是紫原的味道,这是一种糅杂了血液和汗水,还有各样零食调味粉的味道,并不好闻,可是冰室吸了又吸。“敦,我可以相信你吗?”
紫原的身体很明显愣了一下。冰室思索着他是不是第一次听到相信这样的词语。他的反应十足的震惊。
“室仔,你知道吗?赤仔跟我说没有任何人是值得相信的。相信太过脆弱,只有强势的权力才能把人联系在一起。下层对上层的服从是必须的。可是我想要让你相信我。被人相信,是怎样的味道呢?你会告诉我吗?”
“嗯。是很幸福的味道,就像玉米浓汤味的美味棒,带着热乎乎的感觉。”
紫原轻而易举地就在冰室的面前说出了自己内心的苦恼。于是占据了冰室脑海很长一段时间的怀疑想法被一扫而空,冰室感到前所未有地轻松和愉快。大块头的紫原满满当当地占据了自己双手围住的空间,而冰室却也没有放手的打算。他们可以抱在一起,互相安慰,就像猫能够为彼此舔伤口一样。冰室在这里面察觉到了细微的不可忽略的幸福。
可是逃跑计划还是必须进行下去的。这一点,冰室对紫原只字不提。
那个晚上可以占据掉冰室心中十分重要的位置。不,这可以算是冰室来到这个国家过得最幸福的一个晚上。一直悬浮在心中的疑虑消散不见,只剩下了前所未有的解脱感。冰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感触,明明就只是和紫原说了一点点的话而已。哦,还有一个温暖的,慰藉的拥抱。
冰室想即使他脱逃成功他也会一辈子记住这个没有任何灯光的夜晚,还有紫原的体温。
这个晚上想必对紫原影响也很大,因为后来紫原来找寻冰室的次数越来越多,两个人在黑暗中慢慢走路直到看不见唯一亮光的办公大楼也试过好几次。在熟悉了之后冰室发现紫原出乎意料地粘人,可能是他身上的工作超乎他了心里能够承受的压力,所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紫原总是会从身后将冰室纳在怀里,长长的手锁住不让冰室逃开。冰室有时会用手拍拍紫原的下巴,以示安慰。尽管他知道他不了解紫原的苦恼来源,但是他还是想要让他好过一些。
在紫原面前,冰室非常容易就会放下了戒心。冰室明白自己不应该这样,可是他就像吸食毒品的人一样,无法去怀疑紫原。每次想到紫原或许会置自己于死地,他的心里都会有种无法忽略的刺痛感,而这个刺痛感会一点一点地逼迫他放弃这种想法。
想要保持着这样的微妙关系,想要在这个劳改营的痛苦之中还有一些寄托。
冰室这段时间比起往日工作得要加倍的勤奋。能够快速完成工作的人出于不能浪费劳力的理由,会被调离到别的无法达标的班级里面去,这就为冰室考察人员配置,山路地形带来了极大的方便。但这样做的坏处是会让冰室每天承担起比别人多出一倍的工作任务,在粮食不足的情况之下他的身体本就日益瘦弱,这样子辛劳更是让身体完全地透支。如果不是有紫原隔三差五的补给,或许冰室早就死于体力不支。
近来监督员对冰室的表现是十分满意的。在他们眼中,冰室也许是受到了上司紫原的感化,开始臣服于国家的主流思想,他们认为这是他在接受那么多次单独访问之后还能够活下来的理由。于是有些灵活的官员开始改写他的档案。冰室本来是这个国家最低级的敌对阶级中最底层的敌人这一身份,在他的奋命奉献,每日超额完成作业的成绩之下,他的身份得到了提升,现在的他,被允许参加思想改造课程,可以和生于此国的其他犯人一样,在有暖气有热茶的地方聆听首领的伟大事迹。
尽管这不是冰室本来计划的一部分,但是这个意外的收获让他的逃跑部署得到了很大的帮助。只有思想改造室是可以接触到纸和笔的,这样冰室就能及时记下自己新发现的东西,同时把线索写下来有利于他更好的统筹。出于保密,他会用自己和大我儿时玩耍创造出来的密码,并且在大衣上面弄开了一个极为小的洞,将字条藏在棉絮之间。这样,即使贴着睡在一起的室友们和喜欢靠在自己的头上的紫原都不会发现这张日渐完善的逃走线路图。
冬去春来,劳改营的日子却没有变好多少。每天死去的人有增无减。天气变得暖和所带来的后果就是病菌十分容易滋生,再加上大通铺上人人都要密切接触,大房间内卫生和通风条件都比较差,感染到各种各样病的人因为人人自保的原因会被排斥,最终孤独死去。
春风吹过的山头依然是光秃秃的灰黑色。这个冬天太难熬,粮食配给很少,基本上每天就只有加了一点玉米面的咸汤供应,所以很多犯人都会趁着监督员一个不注意就跑到山上去,挖出草根来充饥。实际上,监督员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的粮食配给量同样的直线下降。这个国家似乎遭受着前所未有的潦倒。所以冰室利用着这一点,将自己挖来的草根(他还有别的东西充饥)全部贡献给监督员,这样他得到了比较自由的活动区域,方便他监测整个地带。
难得有太阳照过来的一天,冰室借着与他最为相熟的善良监督员的掩护就溜到了山顶上。这里是他最喜欢的地方,有阳光的日子在这里能够让全身都浸泡到温暖的日光之中。远处的景象此时被收在眼底,弯弯曲曲的行山道上冰室能够看到别的犯人在背着沉沉的篮子运送煤矿石,好运的时候冰室能够看到误入这片山脉的飞鸟,然后他们很快就会被别人用自制的小工具给打下来,作为一顿饱餐。
山顶有着浅浅的草甸,在这里躺下的话不用担心衣服会占到散在土层上面的细沙。环顾一下,四周除了枯萎掉的干硬树干,连一点昆虫的声音都没有,死寂一样的可怕。
这个时侯应该不可能有人会来。冰室这样想着的从衣服的小洞里面小心地拿出了自己画出来的地图。
在山顶能完美地看到整个区域,自然也方便冰室看着在逃脱时候能够暂时遮蔽的地方。他前段时间在思想改造室偷走了一支圆珠笔。冰室开始在未完成的地图上面一点一点地描绘着东边的山势。
春风醉人,这话并不假。和煦的春风吹打在冰室的身上,舒服地让人想要睡觉。冰室全身心都放松下来,感受着难得的静谧一刻。但是十分突然的,他听到细微的嘎吱嘎吱声往这边传过来,不像是朽木凋折的声音。
或许是紫原。大胆的念头忽闪而过。冰室竟然有些意料之外的愉快。
用从背后绝对看不出来的动作小心翼翼的把东西重新收回衣服的夹层里面,冰室调整好情绪,转过头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靠近这里。
穿着整齐军服的紫原就这样地映入了眼眸。今天他还带上了帽子,胸前别着一堆的荣誉勋章,可以猜出来他才从什么重要的场合回来。
可是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平时紫原脸上都是挂着一幅无所谓的样子,但今天他的神情一反常态的严肃。
又怎么了吗?冰室在心中忍不住疑问。他必须承认,紫原每次表现出来不正常的地方他都会紧张和担心好久。在冰室心中,紫原就是一个小孩,于是情不自禁的冰室温柔的性子就会泛滥而出。尽管他知道这可能会让自己失去敏锐的判断力而死在这里。
“魔王。“紫原先是惊讶了一下冰室的出现,但很快又对这个失去了兴趣,一股溜地走到冰室的身边就做了下来,抱起了双腿。“他们给了我这样一个称号。”紫原把头也靠在双腿上去,整个人缩成一团,“但是我并不想要这么的杀人。他们又没有让我感到厌恶。我只想捏碎那些我讨厌的东西。”
这是紫原第一次提及到与他工作有关的东西,冰室将眼睛定在紫原身上,好像期待他说更多。不过紫原落寞的身影终究是让冰室的心软了下来。他伸出手用手指一点一点地摸着紫原打理得柔顺的头发。紫原从口袋里面掏出了棒棒糖,用力撕开包装就吃了起来。
“每个人都有必须要做的东西。”良久,冰室挤出了这句话,“你也不会例外。”
虽然你的性格小孩子一样的天真,但你却要挥起武器褫夺他人的性命。
这就是这个国家的残忍。
冰室感叹这个国家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他所看到的一切都不过是民众表现出来对领导的无上崇拜和完全听令。背叛人的都得遭受苦难,有异心的人也不例外。生在这个国家,紫原不能实现他做糕点师的愿望,反而在做着差之千里的工作。没有人能够实现自己最初的梦想,不,应该这样说,这里是不能存在着梦想这样美好的东西的。
“室仔,你会一直在这里的吗?你会活着的吧。”
不,我很快就要离开了,在死之前。
“当然,我能去哪里。”冰室扯出一个无力的微笑,将紫原的手放在自己的双手之中,用力地握着,似乎要让他相信自己的话。“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的。”
心里滑过强烈的内疚感。冰室不明白紫原莫名其妙对自己的依赖感是什么时候养成的,明明这些日子来都是紫原的食物帮助自己熬过寒冷的冬天。可能是军队中太过残忍的事实,又可能是伙伴之间的猜忌和不信任让紫原疲惫不堪,一个人再也熬不下去。紫原不止一次提过他厌恶这个国家的某些人,能够将自己的父母,爱人都举报出去的人。他们能够眼睁睁看着和自己一同生活的人被押解上大卡车,然后心安理得地接受奖赏的一斤白面。
紫原从冰室的手中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并且整个身子转过来面向冰室。风从紫原背后的方向吹了过来,紫原略长的头发就撩到了冰室没有被刘海遮住的半边脸上,麻麻的。冰室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紫原就用手夹住了嘴中的棒棒糖,一下子向前就贴到了冰室的嘴唇。
风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如同南方的歌女在吟唱着柔润似水的歌谣。冰室慢慢地就闭上了眼睛,他能舔到紫原嘴唇上面残留的糖的甜味。冰室伸出手按住了紫原的头,迫使他不能退后。情不自禁地冰室就加重了这个吻。冰室的舌头先是在紫原的唇上轻轻地舔着,然后慢慢深入,邀请紫原略显笨拙的舌头与他共舞,一点一点地吸取紫原的津液。
“唔…”紫原有些换不过气来,眼睛迷茫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冰室惊恐地放开了紫原的嘴唇,往后重新坐在自己原来的位置。
就算是再怎么劳累的身体,冰室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下那个硬硬的感觉。
居然起了反应?!
冰室整个人诧异了起来,在这种饱饭都没有的地方,其余的欲望自然是不会有的,不可能会有的。而现在,冰室无法欺骗自己,自己在亲吻紫原的时候不自然地就起了反应。
肯定是因为春天来了!
最后冰室这样安慰自己,不过他也清楚这个理由到底是有多么荒谬。
冰室转过头极为不好意思的看着紫原,那家伙没事人一样的坐着继续舔着他的糖。失落和不爽的感觉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原来室仔也不是对这种事情很擅长嘛。上次居然还耍弄我。”
紫原用着得瑟的语气说着,眼脚挑起来斜眼看着冰室红彤彤的脸。
“什么啊敦。你还记得那个啊。”冰室说着又觉得自己像输了什么一样的,立马低下头让颇长的刘海遮住自己大部分的脸,“刚刚只是被你的突然动作给吓到了而已。”
冰室又扑腾着抓过紫原的脸嘴对嘴地贴过去。这回轮到紫原面红耳赤了,最后是紫原用大手推开了冰室的脸才结束了这个吻。紫原看上去有些狼狈,头发因为冰室的揉压变得乱乱的。他“腾”地站起来,皱起了眉头。
“下次你等着来,绝对会让你露出色色的表情的。”
“好啊,我等着你来取悦我了哦。”
“哼!”
紫原鼓起腮不服气地喊着。冰室适时地跑上去,抢过了紫原还含在嘴里的糖,什么也不顾忌地就放到自己的嘴里。看着紫原一脸得意。
四
“你最近怎么都跑来跑去的?工作成果没有以前好的话是会遭到怀疑的。”老人等冰室回来集队的时候揪准了机会站到了冰室的身边,压低声音问着。
老人摆出很担忧的样子抓着冰室的手,队伍熙熙攘攘的监督员看不到他们之间的互动。冰室本来不想理会,这种事情根本没什么好说的,但是老人的眼神迫切得紧,似乎听不到答案就不心死。
“草根,我把草根都给他们了。”
老人因为常年的负重工作脊椎出现了明显的变形,冰室说话不得不弯下腰来。
“那你吃什么?粮食配给都快要停止了!”老人听到之后大吃一惊,拽着冰室的手更加紧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冰室后悔自己的话没有想太多就说了出口,这下子得想办法收拾残局了。
“也没有全部都留给他们啦。我吃剩的…对,就是我吃剩的那些。”
“这也不能给啊。现在山头上能挖的草根越来越少,能吃的树皮也已经不多了啊。”
“没关系的。我吃得不多,所以还够。”
老子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接着把手放到自己的衣襟里面,摸了几下,掏出一把干了草根,塞到了冰室的手里。
“我老人家吃不多。”
像是为了不给冰室推脱的机会一样,将草根塞到了冰室的手上老人就退到了很后面,冰室想要叫住他,余光却瞄到了监督员盯着自己的视线,手上的鞭子高举到半空准备落下来。顾不得别的,冰室慌忙用手护住自己的头部。鞭子重重得击打在身上,皮肤一下子就火辣辣地疼起来。冰室忍着没有叫出来,监督员看不顺眼,又给了他一鞭,还把他拉出队伍的外面。
“不服从纪律。你今天的粮食配给被取消。”
无端端就被打上了无聊的罪名,冰室打心里知道监督员搞得什么把戏。借用犯人的名义领取多一份的粮食,不知道多少人因为这样的把戏,长年累月地被欺压着,反抗又无用,最终只能活生生地就饿死过去。他狭长的眼睛斜着瞪了瞪监督员,性子底下对这些人的厌恶如同井喷。明明都是同一个国家的人,为什么紫原和他们就差得这么多呢?
看到冰室一脸的怨恨,监督员更加气愤,抬起鞭子在冰室裸露的小腿上面打了十几下直到看不到完好的皮肤。他把在队伍后面一点的监督员也叫过来,拧着冰室的衣服就扔了过去。
“禁闭,一晚上。”
另外一位监督员似乎比他要低一级,他看上去是个想要当好军人的人,对于上级的话没有任何的疑问。他拽起冰室,向上级敬了一个军礼。
“等着伤口发炎死掉吧,帝国杂碎。”
说狠话也不能解恨,他还往冰室的身上吐了口水,不过冰室灵巧地避过去了。
冰室被人用生锈的手铐铐住,一路拖拖扯扯地去到了破旧的审讯大楼。这是每个进来的犯人都害怕踏进的地方。建了这么多年,除了一个接一个的窗户被用水泥封死了之外,基本上没有任何整修。劳改营的死亡人数有三分之二由这里提供,平日曾经在这里关禁闭的人都提到了这里极其恶劣的环境——下水道沾积的血迹,挥之不去的腥臭味,偶尔传来的极度恐怖的尖叫声。如果说别的大楼偶尔都还能见到一两只夜行生物的话,这里可以说是一片空白。在无尽的黑暗中,你会感到自己已经死了,旁边什么也没有。
“你!进去!”
受人指使的监督员拽着冰室去到二楼尽头的禁闭室之后,天快要完全黑下来了,厚重水泥堆起来的大楼内传来的仅有审讯科工作人员走来走去的脚步声。监督员觉着可怕,又听说过审讯大楼各种各样闹鬼的故事,于是心生恐惧,就用力把冰室推在地上,歪曲的铁锁锁上大门。
“好好呆着吧。不过我看你们这些罪恶的外国人,恐怕是受到了诅咒的,就算不用我们出手你们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的。自求多福吧。”
接着监督员的笑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
一瞬间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和静寂,冰室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在夜间视力并不好。不过平常晚上去散步冰室都是听着紫原军靴发出的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判断他的方位。可以这样说,黑暗中冰室的听力变得极为敏锐。大概走了四步的样子,冰室伸出手摸到了墙壁,他靠着墙壁慢慢地坐下来。
关禁闭的犯人不能得到任何的水和食物,甚至不能和外界有一丁点的联系。冰室在黑暗中贴着墙壁聆听着,确认不会再有人跑回来了,就小心翼翼此在大衣外套里面拿出来了紫原给的储量吃着。这些可比监督员能吃的要饱肚子多了,尽管为了活得更久挨饿还是必须的。
冰室嚼起一块肉干,放在嘴里细细地咬着。香料的味道十分好吃,冰室还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头。肉干嚼烂之后含在嘴里有股淡淡的甜味,带着肉质本身的臊。
和糖果的甜味完全不一样呢。糖果的甜味有点腻,却很清新。
几天前在小山坡的顶端,那个和紫原擦枪走火的吻的感觉又浮现了起来。真空一样的环境能够引导人天马行空。
又想到了那个啊。
冰室在黑暗中敲敲自己的头,这几天在安静下来的时候自己总会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起那个羞涩的场景。冰室甚至在温饱问题都尚未解决的情况下起了反应,有了欲望。冰室不同紫原,紫原大概从小就是接受这里填鸭式的洗脑教育,可能根本就不明白接吻是什么样的一回事,只是因为自己试过这样来让他感到奇怪,他就会像小孩子一样以牙还牙。可是冰室不一样,他们国家对于两性的教育是在很早期就完成了,就算冰室没有什么和这方面有关的经验,他依旧从中察觉到什么不妥来。
无声的环境仿佛就是为了他弄清这件事情而设计的。
冰室在脑中将自己对紫原的印象铺排开来。
先是高大壮实的身体,宽厚的手掌,轻而易举钳制自己的武力,喜欢吃小零食和棒棒糖,因为某些原因帮助了自己,总是保持着颓废的状态,对自己有莫名的依赖。
还有细软的中长紫发,星空般有光亮的眼睛。
紫原的样貌越发清晰了起来,他的脸看上去就在无限的放大,放大,冰室看不到他的军服和别在腰上的刺刀枪械。最后视线停留在紫原淡色的唇瓣上面,冰室几欲控制不住的想要亲上去,一点一点的舔舐着。
冰室倏地睁开了眼睛,面前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冰室无法掩饰自己光是想到紫原就会心跳加速,血液流动变快,大脑除了他的样子和动作什么也想不起来,身体擅自就热了起来—--
这无疑是一种名为喜欢的情绪。
喜欢上了紫原。
我喜欢上了紫原。
冰室不介意别人听到似的念出了声,一如当初他念叨着紫原不是伪装警察那样用力的念着,让自己确认这个事实。
出乎意料的冰室并没有对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感到任何的异样,诧异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不见的。他喜欢上一个军官,他喜欢上了紫原,而这样的感情是这么的自然而然,普通的就像吹过山林的清风,天空投射下来的阳光。
冰室再次嚼掉一块紫原留下来的肉干,彻底地将这件事情给消化掉。他已经可以完全认定这样的结论,因为这是最遵循他的内心,是他最原始的欲望。
我喜欢紫原。我喜欢他。
扑腾扑腾的心脏叫嚣着,一遍又一遍的。
厚重的脚步声穿过了锈得厉害的铁门,冰室立马就回过神来将自己调整到最高警惕的状态。脚步声在铁门之前好像停了一下,突然消失的声音让冰室顿感不安,他立马将手脚都收到一起,安静的呆坐着,不敢发出一点点的声音。
然后拖拉什么物体的声音继续传了过来,仔细一听还有依依呀呀人的呻吟的声音。冰室觉得待在原地不是什么办法,好奇之心驱使他干脆挪动身体将后背贴在了铁门之上。他只敢把脸轻轻地贴上去,因为这年久失修的大门吵得厉害,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他听到了很多人走路的声音,还有铁器敲打着墙壁。
咚!
突如而来的一下几乎让冰室的耳朵失聪。有什么人把笨重的铁器砸到了铁门之上,铁锈脱落下来掉在了冰室的头发上。冰室被巨大的声响弄得晕乎乎的,听觉也丧失了不少。
“救命啊!别!你们别这样!啊——”
恍惚间冰室好像听到了什么人在喊叫,估摸着是别的外国囚犯,口语带着浓浓的饶舌音。冰室使劲摇头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下来,他还想听下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切,杂碎给我闭嘴。”
有鞭子拍打到皮肤上面,恢复过来的冰室甚至认为自己听到了皮肤微微卷开的声音。
“说,你是情报局派过来的间谍吧。怎么,想着回去公布全世界?”
“唔…嗯…没有…我只是….“
另外一下的鞭子落了下来。
“啊——”
“不不不,你不只是一个旅客,你就是一个入侵我国的间谍。”
火炭上烤热了什么东西,滋啦滋啦地响着。冰室不用怎么想就知道这是一个屈打成招的骗局,目的就是借此讹诈别国的物质援助。
真的是太卑鄙了。冰室按捺不住地这样想。这时候那位倒霉的犯人发出了极大声的惨叫,炙烤人肉的声音却听来更加刺耳。
老人他不会也曾经经历过这些吧?所以他身上有那么多奇怪的伤痕,所以他那么想我能够早日潜逃出去。
“你们这些杂碎,残暴的家伙,就让你们曾经杀害过的人的后代来整治你们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尖叫求饶的声音逐渐变得沙哑无力,最后呼叫的声音安静了下来,冰室想那位无辜的人或许在痛苦之下签下了什么文件,接着有人推送着从另外一头走了出去。
新鲜的血液味充斥了整个空间,军靴的声音又开始越来越靠近这边。
冰室再次屏住了呼吸。
“干得好啊,这下子首领会满意吧。”
“肯定的啊,又是一个好好的把柄呢。”
“那些外国杂碎本来就不应该继续活着啦。我们这样做不过就是替天行道啦。对吧,紫原准将。”
紫原。原来那个熟悉的踏步声音是紫原的脚步声,但是听上去为什么会这么沉重的呢。那么紫原也有参加刚刚的严刑逼供了?以前紫原的确说过跟自己工作有关的事情,没想到是这种。
等等,那接近自己的紫原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呢?总有一天我也会在他手里被施尽暴行,绝望地死去吗?.
走在前面的人在问了话之后原本在嬉笑着的众人又陷入了尴尬的寂静,冰室不顾一切地贴近墙壁想要听清楚紫原的回答。他自己以为紫原只是一个寂寞到无处宣泄的人,如果这些都是他伪装出来的,那么他——太可怕了。
“嗯,没错。”
紫原沉稳的声音击碎了冰室最后的防线的,冰室的眼角快要烧起来了。别人调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冰室不想再听进去一个字。
紫原的话在心中无限放大起来,还在重复播放着,就像是山谷传音。
头顶上的冷汗快要掉落下来。冰室僵持着待在黑暗中,手脚都不由得抖了起来。自己在不久之前认定的感情,竟然是一把刺向自己喉尖的匕首。同时浮动上来的还有比黑夜更加能够让人掉落的无尽深渊,冰室感觉到自己在下坠,失落感包围了他。
“不过要说的话,全部都消灭掉就最好了。你们也是。”
如果没有这句话或者冰室会陷入彻底的绝望。真的。冰室的眼泪都快要滚落,但是这句话就是深渊中的树藤,将冰室钩住了,他停止了下落。
这么痛苦得语气,敦,你到底是经历过什么。
冰室突然深深地可怜起紫原来。从刚才的语气上冰室就可以猜想到紫原对这个世界抱有的绝望。起码是他对这个国家的绝望。紫原一直是一个矛盾的人,高大的身躯和小孩的习性,敏捷的身手和懒散的动作。认识之后冰室就在紫原身上感觉到了一股诡异的气场,揉杂着天真和残忍,紫原的眼睛时常会一散而过强大的戾气。他似乎经历过很多的杀戮,行为仍然保持着十岁幼童特有的单纯。
为什么要让他生在这个国家呢?冰室不明白。紫原本来可以感受到更多的快乐,在外面的世界有着吃不完的糖果,有着可以相信的人。而他,偏偏生在了这里。偏偏是处理背叛罪名和国家深处肮脏秘密的人。
紫原心底里就是一个没有长大过的孩子,冰室是这么认为的,但是紫原所执行的工作,竟然这么残酷。也怪不得紫原会厌恶这个世界,对什么都提不起劲,闲暇之时都耗费在零食之上。他就像是寂寞到了极点,实在太难受了只好依靠在别人的身上。
一个大胆的念悄悄地在脑海里面变得清晰。
我必须带着紫原一起逃走。他需要离开这个扭曲的世界。
他要和我待在一起。
FT
www这里是moi
无料到这里就完结了。收录了这个故事第一阶段性的剧情。
一开始只是单纯想让KBO上面有一本冰紫,然后写着写着发现自己非常喜欢这样的设定,所以对文章的设想就多了起来。故事很长,但是因为不够时间了所以就节录了可以当做是一篇看的内容(我真是..哎
暗搓搓的一篇大家就先看着吧。
后续会在我的微博上面更新的,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一下。REPO无限欢迎啊真的。
如果你读了之后能有冰紫真萌啊或者想为冰紫做些什么的话真是太好了【目的所在
出无料也是单纯为了推广嘛!那啥,抛砖引玉什么的。
好的废话就到这。
希望大家看的开心wwww
架空冰紫
一
透过窄小的四方窗口冰室知道现在已经接近中午,房间里面大多数人此时都会在山里的矿洞卖力地工作着。他们将身体埋入粗糙开拓的矿洞,随时都有可能因为矿洞坍塌和粉尘爆炸而葬送生命。这份定时炸弹一样的辛劳工作不会给人们带来哪怕一点的薪水,但是人们还是趋之若鹜。原因很简单,为了活着,为了能得到丁点的每日配给粮食,然后在漫长冰冷的黑夜不至于一睡不醒。
和冰室一样,这里大部分的人都是没有严格文件证明就待在这个封闭国家的外国人。大部分都是因为在旅行或者工作时候跨越了规定的路线,见到了这个国家最真实的一面而被捕。冰室要比他们更加悲惨一些,他的祖国在几十年前曾经攻打过这个小小国家,而且他的祖国至今被这里的人们仇视。冰室来到这里只为了找寻一个喜好探险的人,那个一起长大,被他看做弟弟的人。不幸的是,冰室不过是趁着夜色走进了郊外的民居之中询问着消息,一不留意越过了规定的区域。黑暗之中他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秘密警察抓捕,接着是长达三个月的审讯,冰室甚至没能联系到认识的人便被送到了这个位于大山深处,四面都是高耸围墙的劳改营。
更不幸的是,冰室昨天在工作结束后爬上矿洞的时候一下子没站稳,摔进了矿洞的积水里面,湿了一身,直到睡觉的时候也没能弄干。居住的地方是大通铺的,三十个人就几条毯子。平日大家都是抱在一团方便取暖的,但是昨天大家对于浑身湿透的冰室没有半点同情心,直接地就把他赶出了毯子能覆盖的地方。冰室一向是个自尊心强的人,不屑于向任何人低头。夜晚里面气温能够降到零下十度,他却硬是一个人缩在角落里面冻了一晚上。多日来没有吃饱,加上长时间的高强度劳作,这些都使得他身体虚弱。
透过薄薄墙壁的寒风轻易就让冰室患上了感冒。他清楚,倘若不能及时得到救治,这个病都会演变为严重的肺炎,最后的最后,他或许会在某个夜晚里面孤独地死去,而且不能再见上火神——他的弟弟一面。
天快亮的时候他实在是受不了寒冷的折磨,用尚存的体力钻进了拥挤的人们之中。浑身被人的温暖包裹着的冰室很快就陷入了很深的睡眠,以至于在别人起身的时候都没能弄醒他。冰室发着高烧,呼吸十分微弱,睡在他身边的人都认为他不可能熬过今天的高强度劳动,他马上就会变成一具尸体了,这样的话就没有推醒他的意义。临走前有人给他盖上了厚厚的毯子,这是相识一场最后能做的事情了。尸体的收集会在下午进行,人们念叨着下午他们就看不见这个长相清秀,无辜入狱的小伙子。
冰室庆幸自己能在被收集之前醒来。
毯子非常厚重,却不十分保暖。冰室爬起身,用毯子包裹着自己因为睡姿而露出外面的身体和赤着的脚,他匍匐着前进,希望能走到因为各种原因能够回来的同住的犯人,寻求帮助。他缺席了今天的工作,这意味着他不会获得今天的配给粮食。他还在发烧。
没有能量,靠自身免疫系统打败这小小的病毒就显得尤为困难。冰室将脸贴近水泥地,冰冷的地面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充当湿毛巾,让体温能够下降一些。突然冰室恐慌地缩起了身体,连头部都再次埋藏到毯子里面。
冰室听到了军靴“噔噔噔”的声音。靠近这里的是一个监督员。
监督员都是本地人,冰室熟悉着这群脑海里面都是充斥着主流思想的士兵。他们眼中的世界比外面落后了起码二十年,他们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是围绕着他们伟大的领袖。他们自认为,他们能够活着都是因为领袖的英明领导让他们能免受战火的苦难。事实上,某些国家不过就是他们意淫出来的假想敌,根本没有人想要无端端地来破坏他们的生活。而他们依旧将假想敌恨之入骨。冰室来自于假想敌国之一,如果他的行为有一点点的不对劲,或者他们认为不对劲的话,他们就能用任何理由将冰室折磨到死。
该死的,只能祈求这些被洗脑的蠢猪不会发现毯子的异样。
冰室屏息凝神,在毯子散发着的人体代谢的味道里面竭力保持着一动不动。房间唯一的生锈铁门吱吱呀呀地被打开,冰室的心脏都悬到喉咙上去了。有什么在往这边无限靠近着,或许是错觉,又或许是人体与生俱来感受他人的直觉。冰室不敢多想,此刻他维持清醒地判断现下状况就十分困难了。
一只十分大的手伏在了他的背上,冰室颤了一下,恍惚间还感觉到了手指的温暖透过虚有外表的毯子传了过来。
冰室觉得自己的背不自然地颤了一下。
是和他拼了呢?还是继续装死?
后面的那个显然是不可能会成功的。那么眼前就剩下了奋起拼命这一条路子。冰室从来未试过故意去伤害别人,但是他有着不错的身手。抓准时机,冰室一个转身抓住了那只温暖的大手,并且快速地顺着手臂上去锁住了来者的肩膀。
来人毫不在意地站起身,一个绊脚就把虚弱冰室扫倒在地上。冰室不甘心地抬头,想要努力记住这个立刻会去了自己姓名的监督员。面前的人应该身高约莫两米,身材十分结实,他的腰间垂挂着一支绑的并不好匕首,好像摇摇欲坠。冰室用没有被刘海遮住的另外一只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轻易就放倒自己的人。那人身上并没有散发着哪怕一丝的杀意,他正在用舌头搅动着一个棒棒糖,眼睛懒洋洋地看着冰室。
“不要挣扎比较好哦。”
那个人突然说话了,嘴里含着棒棒糖让他的腮帮鼓鼓的,俨然一副小孩子的摸样。
冰室盯着那个人到肩膀上面的紫色中发。到这里之后他还没有见过这样的监督员。
莫不是暗杀部队之类的成员?
那个人的确穿着军服,却不整齐,衣领歪歪扭扭,还带着食物的残迹。冰室往下扫视,眼睛停留在他胸前同样歪扭的铭牌上面。
紫原敦。
干净利落地只刻着名字,冰室立马就可以猜想到面前之人大概官阶会有多么地高,才能让他不用通报身份只用说出自己的名字就能够自由出入于劳改营的宿舍。
“你想干什么?利用我作为人质和我的国家谈判吗?”
冰室知道这个国家穷困的地步,它迫切地需要一切物品的援助。
紫原戏谑地斜眼看了他一眼,天真地笑了起来。
“所以说你们这些人总是会联想太多。”
他双指捏着那颗沾染着口水而闪闪发亮的棒棒糖,冰室不由得吞了一下口水,他已经很久没有摄取过糖分了。近在咫尺的糖仿佛都有无穷的诱惑。
“你长了一张漂亮的脸。”紫原大手正用力地扯着冰室额前的头发,歪头想了想,随即又说道,“如果我不让你死,你说我会得到多少乐趣?”
紫原的话意味深长,冰室想象着自己也许会在这位神秘军官的默许下沦为人人可上的囚犯,也有可能会被推介去为军人服务。对于这些场景光是想象冰室就觉得害怕和恶心,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在祖国优秀的教育下,他懂得什么叫做先发制人。
冰室费了点力气爬起来,揪着紫原的头发对着他的嘴唇就亲了上去。
“留着我的话,我可以教会你如何在别人身下承欢哦。”
冰室眯起自己的眼睛,带有侵略性一样地笑着。紫原刹那之间捂住了自己的嘴唇,后退了一步。冰室从反应上就看出来紫原不过是个青涩的孩子。
紫原的嘴唇出奇得软,还带着一股草莓的果香,应该是在那根棒棒糖上面沾染下来的。冰室舔了舔嘴唇,尝到了甜甜的味道,他忍不住又看向那片嘴唇,摆出了迷恋的眼神。难得地品尝了促进人心情愉快的糖果之后,冰室焦虑的心逐渐平静,脑袋也快速地转动着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案。冰室还不想死,他没有找到作为前线记者的兄弟。
“无耻之徒,小心我把你捏碎。”
紫原费了相对长的时间去假装自己的漫不经心,这段时间内冰室在脑海里面回想了一下自己在工作时候见到的东西,想着在大部分监督员都在矿洞里面监工的时候跑到山上去姑且躲避起来。他一个膝撞击向紫原柔软的腹部,然后是一下扫腿。紫原对于突如其来的攻击,应对要慢了一拍,手指夹着的糖不小心地就摔倒了地上,碎成了几块。冰室还在脑海里面默默感叹这多么可惜的时候,紫原迅猛的攻击就跟上来了。身材较为高大的紫原占尽上风,不到三分钟,紫原成功地用膝盖将气喘吁吁的冰室钳压在地,冰室也再无反抗的机会。
“我的糖你怎么赔?”
“你是小孩子吗?”
冰室勇敢地回头盯着紫原懊恼的样子,后者此刻犹豫着要不要把碎掉的糖捡起来。刚才的过招冰室知道自己是全面溃败,但是他发现紫原的攻击都避开了自己的要害,仅有在糖掉了之后的瞬间他是用足了力气进行攻击。他在意的只是那颗不能再吃的糖而已。冰室于是大胆推测紫原没有要杀死,甚至伤害自己的打算。本来晶莹通透的糖已经沾了上地面上的灰尘,紫原嘴里咬着自己的手指,样子低落。
“算了。到时候再叫黑仔带给我好了。”
“你松手。我不跑了。”
紫原站起身让冰室能够有些活动空间,不过冰室的双手仍然在紫原一只大手的钳制之下。紫原不慌不忙地用另外一只手探进衣服的口袋,重新掏出了一根棒棒糖。这次是西瓜味的。
“我不想杀你。”紫原又把大颗的糖塞进嘴里,“这样太麻烦了。嗯,虽然帮你也很麻烦。”
“你在开玩笑吗?”
如果说紫原是来这里提审冰室的话他还比较相信,但是说来帮助自己这个未免太扯了吧。这里的人不是都把外国人当做杀父仇人的吗?
“是黑仔拜托我的。火神大我,你认识吧。”
冰室瞬间睁大了自己的瞳孔,挣扎的力气比之前更加大了。紫原皱起了眉头,仿佛在责备他的不安分搞得自己无法专心吃糖。
“他在哪里?告诉我他在哪里!“
“你这种容易拼命的性格实在是令人讨厌至极。“
“别转开话题,告诉我大我在哪里。“
“他在另外一个国家,他很安全,比你过得好。”说话期间紫原在衣服的暗袋里面掏出了一排药片,还有小袋的白砂糖。递给冰室的时候紫原不舍地看了一眼白砂糖,这个动作给冰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会需要这个的。你发烧了。”
冰室没有再说些什么,他顺从地接过这些得之不易物品,是他的兄弟托人给他的。考虑再三冰室才确定物品应该收纳在什么地方。药片藏在自己平常睡觉地方,松动了的地砖之间。糖则藏在了破旧大衣的暗袋,紧贴心脏的位置。
“除了这些我不能再帮你更多了。你需要自己努力活着。”
紫原说完这话的时候打了个很大的哈欠,松开了冰室,转身想走。才迈出一半,又折回来,动作缓慢地在口袋里面拿出来了零食一样的小玩意塞到冰室的手里,修长的手摸了摸冰室的头。
“你挺有趣的,不能死。不然我会很无聊。”
直到紫原的身影消失在铁门之外,冰室才仔细端详起手中的东西来。这只是个小孩子喜爱的香口零嘴,但是冰室分明见到紫原把它递给自己时候眼睛中的别扭。
冰室撕开包装袋,他很久没有吃过有味道的东西了,忍不住一口就将这根称作美味棒的东西塞进了嘴里。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咀嚼起来,同时刚才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在脑海里面回放,名叫紫原的神秘军人,及肩的紫色长发,甜糯的嘴唇,隐约的火神的消息。冰室确定他们会再次见面,这是个没有原因的信任。
冰室站了起来,现在他必须马上偷偷摸摸赶到工作的地方,不然他会错过午饭的时间,也找不到水可以送服药片。
二
下午的时候冰室发了低烧,头晕乎乎的,口干的要命。幸好下午其他的政治犯要接受思想再教育,而冰室作为一个敌国之人,平日时不时露出厌倦和鄙夷的表情,让他们压根就不相信他还能够在新时代思潮下面受到感化。于是别人在监督员的督促之下前往装潢豪华的教室上思想教育课的时候,冰室会被要求继续呆在所属区域,完成更多繁重的工作。那个教室和官员的办公室在同一栋楼,里面有着强劲的暖气,运气足够好的话犯人们还可能吃上小小的茶点——这样的恩惠能够更让他们明白元首的伟大。
冰室一点也不羡慕他们能度过一个轻松的下午,而他,连同剩下被认为无可救药的人就必须继续在冰冷危险的矿洞之下工作。冰室第一天来到这个国家的时候就对这里没有自主思想,对未来没有任何盼望的人们感到不屑,然后在被秘密逮捕之后他对这些愚昧麻木的人抱着加倍厌恶的态度。
但是紫原是明显不一样的。他虽然不修边幅但是衣服是洁净的,态度尽管懒散但也没有像这里的犯人和街上的民众那样茫然无措,双眼看不见未来的那般灰蒙。他的眼睛闪亮着生活的光芒,他有自己的思想,不然他就不会在违抗命令的前提下,为了无足轻重的人情救了自己。要知道,这个国家的惩罚制度是牵连甚广的,而且背叛国家的军官所受刑罚是加倍的——他们被判刑后送到五号劳改营,去到那里的犯人已经不会被当做人看。他紫色的中发看上去顺滑而且有光泽,嘴唇上残留着的糖的香气,说明他起码有着温饱质量以上的生活。
冰室诧异自己会在这个时候想起他来。
他的一切都和到达之后在这个国家见到的人完全不一样,他是会发光的恒星。真是轻易地抓住了眼球。
冰室这样想着,用在进来之前摘下的叶子盖住了双眼,准备小小地睡上一会儿,药片的副作用让他实在打不起精神。他将自己藏身于地下三米的空洞夹层之间,光线照不到这里,空气质量还算不错,非常适合用来打个瞌睡。监督员一般不会下来,他们只需要负责地面上的搬运和统计工作。再说了这个时侯监督员都调走去监管思想课程里面的犯人,偷懒摸鱼只是件十分容易的事情。
工作结束的时候有人叫醒了冰室。那是他在这个营地里面唯一可以相信的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也来自于他的国家。他们平时用祖国的语言交流,这样便可以大大降低被偷听揭发的几率。听他的话说他是被判处了终身监禁,所以他倒是什么都不怕地敢于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上帮助冰室。
“这么年轻的人不应该死在这里。你要熬到走出这里的那一天,回去,向人道组织揭露这一切。”
老人曾经这么交代过他,表情沉重,冰室想象到他在这里或许遭受的痛苦。
当天夜里冰室开始严肃思考起逃离这里的事情。他呆在这里的时间不算短,但是每天都要为了吃饱让他无法去考虑其他的东西。冰室记不清楚自己是被判处了十年还是二十年的刑期,他还没学会看这个国家的文字。但是冰室能够听懂。他在别的犯人的口中听到了粮食配给会随着服刑期的增加而逐渐减少,幼孩和老人的粮食配给也少于青壮年,不过他们要干一样的工作。冰室揣摩着过多几年这里分发的粮食就不足以弥补自己工作时候体力的缺失,紫原也不一定会继续帮助他,最后,他会饿死在这里。
饥饿是这个国家对待犯人的最好武器。
冰室无由来地恐慌起来,他明白自己必须从这逃出去。周围的人在一天的劳累之下早就熟睡,只剩下他还时不时地在大毯子下面动着身子。他摸过心脏的位置,还好,紫原给他的糖还在这里,短时间内他可以不用再有那么强烈的饥饿感。
对了,紫原。冰室又一次回想起这个人的样貌,早上他的一言一语都清晰地印刻在冰室的脑袋里面。或许,他能通过紫原寻求到更加实际的帮助。紫原不过是一个孩子,只要轻易耍些手段,像早上那个吻一样….也许能够…
不不不,不能这样。冰室心中的君子信条很快就否决了这条建议。
玩弄一个孩子的感情以利用他,甚至有可能将那个孩子害死,这样做的话得到自由之后冰室会内疚一辈子。
黯淡的月光从狭隘的小窗户那里透进来,冰室想到了紫原的眼睛。不过它们要比月光清亮,也更美丽一些。紫原临走前叫自己给他带来乐趣,这说明他还呆在这里。冰室无法抑制地想象着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能够在见到他,直到自己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后面的好几天,病好了之后冰室在工作之余总会加多一份心眼留意身边的人,他想着什么时候那个高大的孩子就会出现在自己身后,大大的手掌抚上自己凌乱的头发。好吧,这几天冰室在困难的情况下也给自己简单地清理了下头发,不然它们会成为虱子的乐园。
在第一次与紫原碰面后的两个星期,冰室终于如愿地再次见到了紫原。
紫原吩咐监督员把自己从矿洞里面叫了出来。不知为什么的冰室不想让紫原看到自己满身是煤灰的样子,一路爬上去的同时还一路用自认为干净的手擦拭着自己的脸。但紫原见到他之后还是皱了眉头,完好的右手将胸前大袋子的零食抱得紧紧的,生怕冰室会弄脏它们。
紫原让冰室跟着自己走,而且在没有和监督员打招呼的情况下也没有遭到拦截。他们来到一处靠近山腰的矮坡上,那里不长什么草,因为草都被犯人拔去充饥了。大片大片裸露的沙土让这里显得十分苍凉。紫原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从袋子里面抽出了美味棒,一刻也不停顿地吃了起来。
冰室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话,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继续假装轻浮的百战经验男,还是什么别的,全过程他都保持着沉默,同时,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紫原右手掌上面厚厚的绷带,隐隐约约还能看到血迹。
“你活得挺好的嘛。”紫原嚼完一根美味棒的空当挤出了这样一句话,“比我想象得要好。”
冰室愣了一下,思考着自己应该用怎样的角色去完成对话。
还是不要用那个比弟弟奔走的形象好了,这样比较容易惹到他,他似乎是讨厌热血的人。可是必须赶快知道大我的消息。啊,装作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轻描淡写地提起来会好一点。
“是时候告诉我大我的消息了吧。”说这话的时候冰室按捺着自己焦急的心情,表情没有变化,眼睛假装盯着远方的白烟发呆。
“不行。告诉你的话你会逃走。在我完成这边的任务之前你必须呆在营里,只有对你我还是有点兴趣的。”
紫原的语气有种小孩子快要丧失心爱玩具的不满语气。冰室忍不住被他鼓起腮帮的样子逗笑了,尽管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嘴角的细微抽动。
“我又不能真的陪你玩。”冰室走近了一步,紫原警惕地把头转过来了,视线尖锐。“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问这话的时候冰室有点紧张,他掂量着这或许不是恰当的话题。
“小事啦。背叛赤仔的人反正都会被我捏碎的。”
赤仔?莫不是赤司征十郎?冰室知道赤司正是这个国家的元首,他因为强悍的极权统治而臭名昭著。冰室在想着紫原是不是在担任着咬杀一切背叛者的任务,也许,紫原来到这里是为了考察每个犯人?
“很疼。”
冰室依然在思考着原来的问题,听到紫原的话之后就转过头来看着紫原。紫原停止了进食的动作,盯着手掌发起呆来,眉心紧簇。
“我看看。”
冰室没有多想就抓起了紫原的手仔细地观察着,其实也只能看到粗糙纱布上面细密的孔洞,里面的伤势一点也瞧不见。紫原一直嚷着疼。冰室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怎么原本看上去威风凛凛的神秘军官会在自己面前完全表露出小孩子的摸样。
而且他的眼睛正在往远方散漫,好像在等待这什么东西一样。
“我要吃糖。”
紫原试探性的眼光在冰室身上扫视着。再一次的,没有做过多的考虑冰室就从暗袋里面掏出那袋救命用的白砂糖递给了紫原。它们还剩得挺多的,因为冰室对于它们是能省即省。
“我就知道你会给我的。”还摆出了小孩子恶作剧得逞的表情。
这么说的冰室还以为他是在试探自己是否值得帮助,原本的真心瞬间就被贬的一文不值。紫原将他宽大的手伸到袋子里面,吃了一手掌分量的砂糖才满足地将它还给了冰室。
两个人在早晨和煦的阳光里面坐了一小会儿,偶尔会蹦出不着边际的对话。差不多的时候紫原从军装外套的袋子里面拿出了一小袋的肉干,塞到了冰室的手上。
“不许死。总之就是不许死。”
紫原说的话总是包含着小孩子的任性语气。冰室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回去了工作的地方。路过的监督员对他露出了惊异的目光,冰室一点也不在意。
接下来的好多个日子里面,只要紫原出现在冰室所在的编制班级负责的矿洞附近,他必然会将冰室单独叫出去“谈话”。这在监督员之间也引起了一个小讨论。他们看冰室的眼神变得奇怪极了,就像是看着行将就木的人一样。
跟冰室住在一个大房间的人也对这样的事情感到惊讶并且好奇。这甚至超过了他们在冰室第一天加入时候大家看到冰室的白皙皮肤和长相的诧异。他们中间有些会点他那里的外语的在夜晚往他身边挤,贴在他的耳边用着磕磕碰碰的外语问着他这样那样的问题。
“今天他也来了。你怎么还没有被保安局抓去处死?”
通常他们会认为被盯上的人都活不长。在这个国家里面受尽了折难他们的性格已经有些扭曲,最大的乐趣当属幸灾乐祸。开口问出来的多是为什么冰室在被官阶那么高的官员三番四次地单独审问之后还有资格留在世上。
冰室对于这个感到无奈,大多时候他选择假装听不懂或者睡着觉。于是他们只好没意思地闭嘴。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冰室,我可不认为你在家乡时候认识了这位军官。”
同乡老头一向比别人更加紧张冰室的生死,他在多次的观察和思考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冰室这个问题。
“以前不认识他。”
紫原的紫色碎发又开始飘散在眼前,冰室也没有发现自己疲惫的眼睛竟然有了笑意。
“他不会伤害我的。”冰室这样回答,老人露出了不解的表情,甚至将常年工作弄得畸形的手放到冰室的额头之上。为了让这句话听上去更加可信,冰室又重复了一遍,同时手抚上了胸前。隔着布料他能感觉到紫原留下来的食物的触感,是真实存在的。
“你最好小心一点自己的行为。”老人把手放下来,这时监督员的视线正好扫视到这里。为了不让别人听到他们在对话,老人故意探身过去拿冰室前方的石头。他侧着身子贴在冰室的耳朵上面讲话。“通过假装帮助然后引导你犯下大错的伪装警察其实也不少。他可能就是…”
“停,有人走过来了。”
冰室并不想要继续去听老人的推测,尽管这些是实实在在的经验之谈。老人的话如同重锤一般袭击了冰室整个的思维,他走远一点去进行作业,脑海中却无法控制地思考起这样的问题。
但是最后他还是摇头放弃了这样的想法。或者说他无法相信紫原会是一个如此善于伪装和攻陷人内心的人。紫原的一举一动都带有童稚,他的身高接近两米,远远高于这里人们的平均身高,强壮的身体总是懒洋洋的没有一丝活力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没有伤害过自己。他喜欢吃任何香口的带有甜味的东西,看到惊慌失措出现在草丛间的小动物会停下看好久好久。
这样的人,是个伪装警察。
不,绝对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大我托人叫他来照看我的。
对,就是这样。紫原卖了个人情给别人,照看着自己不会死掉。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种做法算得上是通敌卖国,在这个阶级划分严明的国家里面紫原会给自己的血统沾上污点,并且株连三代。他实在是没有理由,没有动机去无端端拯救一个默默无名的外国人。
疑问在冰室的心中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他该不该相信这个连什么时候出现都不可以精确预想的人呢?
冰室无法计算自己已经呆在这个地方有多久,而且紫原身份的问题更加让他头疼。如果连供应他赖以生存的食物的人实际上是在找寻机会将他从里到外狠狠捏碎,那么他必须尽快找到逃离的方法才对。为了实现这一计划他必须加快脚步,再多的劳累和痛苦也不会畏惧。
我一定会逃出去。这是冰室每晚入睡前都会在内心里面叫喊出来的话。通过这样他坚定着自己的信心。
紫原出现在一号劳改营的次数逐渐增多,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冰室跟随队伍穿过山区的时候几乎都能见到他的身影。冰室猜测他似乎是有着别的什么重大工作任务的,因为他每天都会出现在不同的犯人队伍里面,表情冷峻又厌倦。
他的汗水要滴下来了。冰室盯着旁边的紫原足足有十秒,他就在离紫原不到三米的地方,紫原没有看过来,而冰室忽然想为紫原擦掉头上的汗水。
等等,你该关注的是这个山头的走势,你难得能走过这里。
冰室抽了自己一巴掌。
三
这个地方电力供应基本不足,到了夜晚大部分的作业都是无法进行的。犯人们便会轮流着到办公大楼里面进行清洗工作。当然,只有表现良好,及时举报别人的反动话语和逃跑行动的犯人才有资格进行这项“神圣”的工作,没有入选的其他人只能在漫长的黑夜里面安静地呆着。没有任何娱乐,没有任何可以消遣时间的东西。
晚上八点左右,冰室直觉是这个时间点,紫原会派人叫他出来。同房的人会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在道别。只有冰室知道,在大楼的铁门之外,紫原优哉游哉蹲在门口那棵树叶都快要被犯人摘过的树边上,嘎吱嘎吱地吃着零食。
这个国家的夜晚真的是没有污染的纯净黑色,冰室只能够靠声音判断紫原所处的方位,如果走错了,紫原会用碎石子击打他的脚,示意他正确的方向。
然后他们开始漫无目的地散步。这是冰室一天下来唯一不用在监督员看着而在山野里面行动,虽然不能看清楚山势走向,但是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冰室用力地呼吸了一口空气,竟觉得空气比白天得要更加清新。
“你…”活动了手脚之后冰室想要说话,说了一个字之后又认为两人之间没有什么话题能够有共鸣,于是硬生生地停了。
黑暗之中有人三步两步贴的非常近,下一秒冰室就被簇拥在一片宽厚的温暖之中。紫原偏长的头发落在了冰室的耳侧,有些痒。
冰室无法看见身后人的动作。他想象着这个时候紫原的手会拿着锋利小巧的匕首,利落地在自己脖颈动脉上面划上深刻的一刀。
冰室惊慌起来,拼了命地想给后面的人一个大力的肘击,却轻易被挡住了。
“不要动。室仔,不要动。”
紫原的声音混上了莫名其妙的重鼻音。冰室发现自己的脸颊上面湿了。
在哭?这家伙,在哭?
似乎感受到紫原散发出来的脆弱气息,冰室整个人突然地就放松了起来。他带着犹豫地把手举起来放到紫原的头上,小力地拍着。
冰室很擅长这样的事情,因为他从小就是哥哥,习惯安慰毛躁的弟弟。
“没事了。”冰室还想在这三个字的后面加上“我在”。
“你不懂的,室仔。你是个外国人。你的根不在这里。”
冰室无由来地抑郁起来,他来回地摸着紫原的头。紫原趴在他的肩膀上面抖着,但是冰室知道他已经收住了泪水。
“你们国家,有每个人都能吃得上的棒棒糖吗?可乐味的。”
良久,紫原终于抬起了他的头,然而在他嘴中蹦出来的话让冰室在黑暗中笑了出来。
“嗯,有啊。”
冰室转过身,近距离地面对着紫原,他看到头顶上炫目的繁星,也看到了紫原的眼睛。
“室仔,你们国家的人,会去置邻居或者兄弟姐妹于死地吗?我是说,故意的那种。”
这个问题就显得不那么好笑了。冰室歪头想了想,伸出手抱住了紫原。身高的落差能让他清晰地听到紫原的心跳声。扑腾,扑腾的。
“不会。我的同胞,会互相帮助,互相扶持,不会在困境中扔下重要的人。”冰室鼻腔里面满满都是紫原的味道,这是一种糅杂了血液和汗水,还有各样零食调味粉的味道,并不好闻,可是冰室吸了又吸。“敦,我可以相信你吗?”
紫原的身体很明显愣了一下。冰室思索着他是不是第一次听到相信这样的词语。他的反应十足的震惊。
“室仔,你知道吗?赤仔跟我说没有任何人是值得相信的。相信太过脆弱,只有强势的权力才能把人联系在一起。下层对上层的服从是必须的。可是我想要让你相信我。被人相信,是怎样的味道呢?你会告诉我吗?”
“嗯。是很幸福的味道,就像玉米浓汤味的美味棒,带着热乎乎的感觉。”
紫原轻而易举地就在冰室的面前说出了自己内心的苦恼。于是占据了冰室脑海很长一段时间的怀疑想法被一扫而空,冰室感到前所未有地轻松和愉快。大块头的紫原满满当当地占据了自己双手围住的空间,而冰室却也没有放手的打算。他们可以抱在一起,互相安慰,就像猫能够为彼此舔伤口一样。冰室在这里面察觉到了细微的不可忽略的幸福。
可是逃跑计划还是必须进行下去的。这一点,冰室对紫原只字不提。
那个晚上可以占据掉冰室心中十分重要的位置。不,这可以算是冰室来到这个国家过得最幸福的一个晚上。一直悬浮在心中的疑虑消散不见,只剩下了前所未有的解脱感。冰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感触,明明就只是和紫原说了一点点的话而已。哦,还有一个温暖的,慰藉的拥抱。
冰室想即使他脱逃成功他也会一辈子记住这个没有任何灯光的夜晚,还有紫原的体温。
这个晚上想必对紫原影响也很大,因为后来紫原来找寻冰室的次数越来越多,两个人在黑暗中慢慢走路直到看不见唯一亮光的办公大楼也试过好几次。在熟悉了之后冰室发现紫原出乎意料地粘人,可能是他身上的工作超乎他了心里能够承受的压力,所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紫原总是会从身后将冰室纳在怀里,长长的手锁住不让冰室逃开。冰室有时会用手拍拍紫原的下巴,以示安慰。尽管他知道他不了解紫原的苦恼来源,但是他还是想要让他好过一些。
在紫原面前,冰室非常容易就会放下了戒心。冰室明白自己不应该这样,可是他就像吸食毒品的人一样,无法去怀疑紫原。每次想到紫原或许会置自己于死地,他的心里都会有种无法忽略的刺痛感,而这个刺痛感会一点一点地逼迫他放弃这种想法。
想要保持着这样的微妙关系,想要在这个劳改营的痛苦之中还有一些寄托。
冰室这段时间比起往日工作得要加倍的勤奋。能够快速完成工作的人出于不能浪费劳力的理由,会被调离到别的无法达标的班级里面去,这就为冰室考察人员配置,山路地形带来了极大的方便。但这样做的坏处是会让冰室每天承担起比别人多出一倍的工作任务,在粮食不足的情况之下他的身体本就日益瘦弱,这样子辛劳更是让身体完全地透支。如果不是有紫原隔三差五的补给,或许冰室早就死于体力不支。
近来监督员对冰室的表现是十分满意的。在他们眼中,冰室也许是受到了上司紫原的感化,开始臣服于国家的主流思想,他们认为这是他在接受那么多次单独访问之后还能够活下来的理由。于是有些灵活的官员开始改写他的档案。冰室本来是这个国家最低级的敌对阶级中最底层的敌人这一身份,在他的奋命奉献,每日超额完成作业的成绩之下,他的身份得到了提升,现在的他,被允许参加思想改造课程,可以和生于此国的其他犯人一样,在有暖气有热茶的地方聆听首领的伟大事迹。
尽管这不是冰室本来计划的一部分,但是这个意外的收获让他的逃跑部署得到了很大的帮助。只有思想改造室是可以接触到纸和笔的,这样冰室就能及时记下自己新发现的东西,同时把线索写下来有利于他更好的统筹。出于保密,他会用自己和大我儿时玩耍创造出来的密码,并且在大衣上面弄开了一个极为小的洞,将字条藏在棉絮之间。这样,即使贴着睡在一起的室友们和喜欢靠在自己的头上的紫原都不会发现这张日渐完善的逃走线路图。
冬去春来,劳改营的日子却没有变好多少。每天死去的人有增无减。天气变得暖和所带来的后果就是病菌十分容易滋生,再加上大通铺上人人都要密切接触,大房间内卫生和通风条件都比较差,感染到各种各样病的人因为人人自保的原因会被排斥,最终孤独死去。
春风吹过的山头依然是光秃秃的灰黑色。这个冬天太难熬,粮食配给很少,基本上每天就只有加了一点玉米面的咸汤供应,所以很多犯人都会趁着监督员一个不注意就跑到山上去,挖出草根来充饥。实际上,监督员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的粮食配给量同样的直线下降。这个国家似乎遭受着前所未有的潦倒。所以冰室利用着这一点,将自己挖来的草根(他还有别的东西充饥)全部贡献给监督员,这样他得到了比较自由的活动区域,方便他监测整个地带。
难得有太阳照过来的一天,冰室借着与他最为相熟的善良监督员的掩护就溜到了山顶上。这里是他最喜欢的地方,有阳光的日子在这里能够让全身都浸泡到温暖的日光之中。远处的景象此时被收在眼底,弯弯曲曲的行山道上冰室能够看到别的犯人在背着沉沉的篮子运送煤矿石,好运的时候冰室能够看到误入这片山脉的飞鸟,然后他们很快就会被别人用自制的小工具给打下来,作为一顿饱餐。
山顶有着浅浅的草甸,在这里躺下的话不用担心衣服会占到散在土层上面的细沙。环顾一下,四周除了枯萎掉的干硬树干,连一点昆虫的声音都没有,死寂一样的可怕。
这个时侯应该不可能有人会来。冰室这样想着的从衣服的小洞里面小心地拿出了自己画出来的地图。
在山顶能完美地看到整个区域,自然也方便冰室看着在逃脱时候能够暂时遮蔽的地方。他前段时间在思想改造室偷走了一支圆珠笔。冰室开始在未完成的地图上面一点一点地描绘着东边的山势。
春风醉人,这话并不假。和煦的春风吹打在冰室的身上,舒服地让人想要睡觉。冰室全身心都放松下来,感受着难得的静谧一刻。但是十分突然的,他听到细微的嘎吱嘎吱声往这边传过来,不像是朽木凋折的声音。
或许是紫原。大胆的念头忽闪而过。冰室竟然有些意料之外的愉快。
用从背后绝对看不出来的动作小心翼翼的把东西重新收回衣服的夹层里面,冰室调整好情绪,转过头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靠近这里。
穿着整齐军服的紫原就这样地映入了眼眸。今天他还带上了帽子,胸前别着一堆的荣誉勋章,可以猜出来他才从什么重要的场合回来。
可是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平时紫原脸上都是挂着一幅无所谓的样子,但今天他的神情一反常态的严肃。
又怎么了吗?冰室在心中忍不住疑问。他必须承认,紫原每次表现出来不正常的地方他都会紧张和担心好久。在冰室心中,紫原就是一个小孩,于是情不自禁的冰室温柔的性子就会泛滥而出。尽管他知道这可能会让自己失去敏锐的判断力而死在这里。
“魔王。“紫原先是惊讶了一下冰室的出现,但很快又对这个失去了兴趣,一股溜地走到冰室的身边就做了下来,抱起了双腿。“他们给了我这样一个称号。”紫原把头也靠在双腿上去,整个人缩成一团,“但是我并不想要这么的杀人。他们又没有让我感到厌恶。我只想捏碎那些我讨厌的东西。”
这是紫原第一次提及到与他工作有关的东西,冰室将眼睛定在紫原身上,好像期待他说更多。不过紫原落寞的身影终究是让冰室的心软了下来。他伸出手用手指一点一点地摸着紫原打理得柔顺的头发。紫原从口袋里面掏出了棒棒糖,用力撕开包装就吃了起来。
“每个人都有必须要做的东西。”良久,冰室挤出了这句话,“你也不会例外。”
虽然你的性格小孩子一样的天真,但你却要挥起武器褫夺他人的性命。
这就是这个国家的残忍。
冰室感叹这个国家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他所看到的一切都不过是民众表现出来对领导的无上崇拜和完全听令。背叛人的都得遭受苦难,有异心的人也不例外。生在这个国家,紫原不能实现他做糕点师的愿望,反而在做着差之千里的工作。没有人能够实现自己最初的梦想,不,应该这样说,这里是不能存在着梦想这样美好的东西的。
“室仔,你会一直在这里的吗?你会活着的吧。”
不,我很快就要离开了,在死之前。
“当然,我能去哪里。”冰室扯出一个无力的微笑,将紫原的手放在自己的双手之中,用力地握着,似乎要让他相信自己的话。“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的。”
心里滑过强烈的内疚感。冰室不明白紫原莫名其妙对自己的依赖感是什么时候养成的,明明这些日子来都是紫原的食物帮助自己熬过寒冷的冬天。可能是军队中太过残忍的事实,又可能是伙伴之间的猜忌和不信任让紫原疲惫不堪,一个人再也熬不下去。紫原不止一次提过他厌恶这个国家的某些人,能够将自己的父母,爱人都举报出去的人。他们能够眼睁睁看着和自己一同生活的人被押解上大卡车,然后心安理得地接受奖赏的一斤白面。
紫原从冰室的手中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并且整个身子转过来面向冰室。风从紫原背后的方向吹了过来,紫原略长的头发就撩到了冰室没有被刘海遮住的半边脸上,麻麻的。冰室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紫原就用手夹住了嘴中的棒棒糖,一下子向前就贴到了冰室的嘴唇。
风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如同南方的歌女在吟唱着柔润似水的歌谣。冰室慢慢地就闭上了眼睛,他能舔到紫原嘴唇上面残留的糖的甜味。冰室伸出手按住了紫原的头,迫使他不能退后。情不自禁地冰室就加重了这个吻。冰室的舌头先是在紫原的唇上轻轻地舔着,然后慢慢深入,邀请紫原略显笨拙的舌头与他共舞,一点一点地吸取紫原的津液。
“唔…”紫原有些换不过气来,眼睛迷茫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冰室惊恐地放开了紫原的嘴唇,往后重新坐在自己原来的位置。
就算是再怎么劳累的身体,冰室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下那个硬硬的感觉。
居然起了反应?!
冰室整个人诧异了起来,在这种饱饭都没有的地方,其余的欲望自然是不会有的,不可能会有的。而现在,冰室无法欺骗自己,自己在亲吻紫原的时候不自然地就起了反应。
肯定是因为春天来了!
最后冰室这样安慰自己,不过他也清楚这个理由到底是有多么荒谬。
冰室转过头极为不好意思的看着紫原,那家伙没事人一样的坐着继续舔着他的糖。失落和不爽的感觉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原来室仔也不是对这种事情很擅长嘛。上次居然还耍弄我。”
紫原用着得瑟的语气说着,眼脚挑起来斜眼看着冰室红彤彤的脸。
“什么啊敦。你还记得那个啊。”冰室说着又觉得自己像输了什么一样的,立马低下头让颇长的刘海遮住自己大部分的脸,“刚刚只是被你的突然动作给吓到了而已。”
冰室又扑腾着抓过紫原的脸嘴对嘴地贴过去。这回轮到紫原面红耳赤了,最后是紫原用大手推开了冰室的脸才结束了这个吻。紫原看上去有些狼狈,头发因为冰室的揉压变得乱乱的。他“腾”地站起来,皱起了眉头。
“下次你等着来,绝对会让你露出色色的表情的。”
“好啊,我等着你来取悦我了哦。”
“哼!”
紫原鼓起腮不服气地喊着。冰室适时地跑上去,抢过了紫原还含在嘴里的糖,什么也不顾忌地就放到自己的嘴里。看着紫原一脸得意。
四
“你最近怎么都跑来跑去的?工作成果没有以前好的话是会遭到怀疑的。”老人等冰室回来集队的时候揪准了机会站到了冰室的身边,压低声音问着。
老人摆出很担忧的样子抓着冰室的手,队伍熙熙攘攘的监督员看不到他们之间的互动。冰室本来不想理会,这种事情根本没什么好说的,但是老人的眼神迫切得紧,似乎听不到答案就不心死。
“草根,我把草根都给他们了。”
老人因为常年的负重工作脊椎出现了明显的变形,冰室说话不得不弯下腰来。
“那你吃什么?粮食配给都快要停止了!”老人听到之后大吃一惊,拽着冰室的手更加紧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冰室后悔自己的话没有想太多就说了出口,这下子得想办法收拾残局了。
“也没有全部都留给他们啦。我吃剩的…对,就是我吃剩的那些。”
“这也不能给啊。现在山头上能挖的草根越来越少,能吃的树皮也已经不多了啊。”
“没关系的。我吃得不多,所以还够。”
老子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接着把手放到自己的衣襟里面,摸了几下,掏出一把干了草根,塞到了冰室的手里。
“我老人家吃不多。”
像是为了不给冰室推脱的机会一样,将草根塞到了冰室的手上老人就退到了很后面,冰室想要叫住他,余光却瞄到了监督员盯着自己的视线,手上的鞭子高举到半空准备落下来。顾不得别的,冰室慌忙用手护住自己的头部。鞭子重重得击打在身上,皮肤一下子就火辣辣地疼起来。冰室忍着没有叫出来,监督员看不顺眼,又给了他一鞭,还把他拉出队伍的外面。
“不服从纪律。你今天的粮食配给被取消。”
无端端就被打上了无聊的罪名,冰室打心里知道监督员搞得什么把戏。借用犯人的名义领取多一份的粮食,不知道多少人因为这样的把戏,长年累月地被欺压着,反抗又无用,最终只能活生生地就饿死过去。他狭长的眼睛斜着瞪了瞪监督员,性子底下对这些人的厌恶如同井喷。明明都是同一个国家的人,为什么紫原和他们就差得这么多呢?
看到冰室一脸的怨恨,监督员更加气愤,抬起鞭子在冰室裸露的小腿上面打了十几下直到看不到完好的皮肤。他把在队伍后面一点的监督员也叫过来,拧着冰室的衣服就扔了过去。
“禁闭,一晚上。”
另外一位监督员似乎比他要低一级,他看上去是个想要当好军人的人,对于上级的话没有任何的疑问。他拽起冰室,向上级敬了一个军礼。
“等着伤口发炎死掉吧,帝国杂碎。”
说狠话也不能解恨,他还往冰室的身上吐了口水,不过冰室灵巧地避过去了。
冰室被人用生锈的手铐铐住,一路拖拖扯扯地去到了破旧的审讯大楼。这是每个进来的犯人都害怕踏进的地方。建了这么多年,除了一个接一个的窗户被用水泥封死了之外,基本上没有任何整修。劳改营的死亡人数有三分之二由这里提供,平日曾经在这里关禁闭的人都提到了这里极其恶劣的环境——下水道沾积的血迹,挥之不去的腥臭味,偶尔传来的极度恐怖的尖叫声。如果说别的大楼偶尔都还能见到一两只夜行生物的话,这里可以说是一片空白。在无尽的黑暗中,你会感到自己已经死了,旁边什么也没有。
“你!进去!”
受人指使的监督员拽着冰室去到二楼尽头的禁闭室之后,天快要完全黑下来了,厚重水泥堆起来的大楼内传来的仅有审讯科工作人员走来走去的脚步声。监督员觉着可怕,又听说过审讯大楼各种各样闹鬼的故事,于是心生恐惧,就用力把冰室推在地上,歪曲的铁锁锁上大门。
“好好呆着吧。不过我看你们这些罪恶的外国人,恐怕是受到了诅咒的,就算不用我们出手你们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的。自求多福吧。”
接着监督员的笑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
一瞬间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和静寂,冰室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在夜间视力并不好。不过平常晚上去散步冰室都是听着紫原军靴发出的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判断他的方位。可以这样说,黑暗中冰室的听力变得极为敏锐。大概走了四步的样子,冰室伸出手摸到了墙壁,他靠着墙壁慢慢地坐下来。
关禁闭的犯人不能得到任何的水和食物,甚至不能和外界有一丁点的联系。冰室在黑暗中贴着墙壁聆听着,确认不会再有人跑回来了,就小心翼翼此在大衣外套里面拿出来了紫原给的储量吃着。这些可比监督员能吃的要饱肚子多了,尽管为了活得更久挨饿还是必须的。
冰室嚼起一块肉干,放在嘴里细细地咬着。香料的味道十分好吃,冰室还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头。肉干嚼烂之后含在嘴里有股淡淡的甜味,带着肉质本身的臊。
和糖果的甜味完全不一样呢。糖果的甜味有点腻,却很清新。
几天前在小山坡的顶端,那个和紫原擦枪走火的吻的感觉又浮现了起来。真空一样的环境能够引导人天马行空。
又想到了那个啊。
冰室在黑暗中敲敲自己的头,这几天在安静下来的时候自己总会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起那个羞涩的场景。冰室甚至在温饱问题都尚未解决的情况下起了反应,有了欲望。冰室不同紫原,紫原大概从小就是接受这里填鸭式的洗脑教育,可能根本就不明白接吻是什么样的一回事,只是因为自己试过这样来让他感到奇怪,他就会像小孩子一样以牙还牙。可是冰室不一样,他们国家对于两性的教育是在很早期就完成了,就算冰室没有什么和这方面有关的经验,他依旧从中察觉到什么不妥来。
无声的环境仿佛就是为了他弄清这件事情而设计的。
冰室在脑中将自己对紫原的印象铺排开来。
先是高大壮实的身体,宽厚的手掌,轻而易举钳制自己的武力,喜欢吃小零食和棒棒糖,因为某些原因帮助了自己,总是保持着颓废的状态,对自己有莫名的依赖。
还有细软的中长紫发,星空般有光亮的眼睛。
紫原的样貌越发清晰了起来,他的脸看上去就在无限的放大,放大,冰室看不到他的军服和别在腰上的刺刀枪械。最后视线停留在紫原淡色的唇瓣上面,冰室几欲控制不住的想要亲上去,一点一点的舔舐着。
冰室倏地睁开了眼睛,面前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冰室无法掩饰自己光是想到紫原就会心跳加速,血液流动变快,大脑除了他的样子和动作什么也想不起来,身体擅自就热了起来—--
这无疑是一种名为喜欢的情绪。
喜欢上了紫原。
我喜欢上了紫原。
冰室不介意别人听到似的念出了声,一如当初他念叨着紫原不是伪装警察那样用力的念着,让自己确认这个事实。
出乎意料的冰室并没有对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感到任何的异样,诧异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不见的。他喜欢上一个军官,他喜欢上了紫原,而这样的感情是这么的自然而然,普通的就像吹过山林的清风,天空投射下来的阳光。
冰室再次嚼掉一块紫原留下来的肉干,彻底地将这件事情给消化掉。他已经可以完全认定这样的结论,因为这是最遵循他的内心,是他最原始的欲望。
我喜欢紫原。我喜欢他。
扑腾扑腾的心脏叫嚣着,一遍又一遍的。
厚重的脚步声穿过了锈得厉害的铁门,冰室立马就回过神来将自己调整到最高警惕的状态。脚步声在铁门之前好像停了一下,突然消失的声音让冰室顿感不安,他立马将手脚都收到一起,安静的呆坐着,不敢发出一点点的声音。
然后拖拉什么物体的声音继续传了过来,仔细一听还有依依呀呀人的呻吟的声音。冰室觉得待在原地不是什么办法,好奇之心驱使他干脆挪动身体将后背贴在了铁门之上。他只敢把脸轻轻地贴上去,因为这年久失修的大门吵得厉害,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他听到了很多人走路的声音,还有铁器敲打着墙壁。
咚!
突如而来的一下几乎让冰室的耳朵失聪。有什么人把笨重的铁器砸到了铁门之上,铁锈脱落下来掉在了冰室的头发上。冰室被巨大的声响弄得晕乎乎的,听觉也丧失了不少。
“救命啊!别!你们别这样!啊——”
恍惚间冰室好像听到了什么人在喊叫,估摸着是别的外国囚犯,口语带着浓浓的饶舌音。冰室使劲摇头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下来,他还想听下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切,杂碎给我闭嘴。”
有鞭子拍打到皮肤上面,恢复过来的冰室甚至认为自己听到了皮肤微微卷开的声音。
“说,你是情报局派过来的间谍吧。怎么,想着回去公布全世界?”
“唔…嗯…没有…我只是….“
另外一下的鞭子落了下来。
“啊——”
“不不不,你不只是一个旅客,你就是一个入侵我国的间谍。”
火炭上烤热了什么东西,滋啦滋啦地响着。冰室不用怎么想就知道这是一个屈打成招的骗局,目的就是借此讹诈别国的物质援助。
真的是太卑鄙了。冰室按捺不住地这样想。这时候那位倒霉的犯人发出了极大声的惨叫,炙烤人肉的声音却听来更加刺耳。
老人他不会也曾经经历过这些吧?所以他身上有那么多奇怪的伤痕,所以他那么想我能够早日潜逃出去。
“你们这些杂碎,残暴的家伙,就让你们曾经杀害过的人的后代来整治你们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尖叫求饶的声音逐渐变得沙哑无力,最后呼叫的声音安静了下来,冰室想那位无辜的人或许在痛苦之下签下了什么文件,接着有人推送着从另外一头走了出去。
新鲜的血液味充斥了整个空间,军靴的声音又开始越来越靠近这边。
冰室再次屏住了呼吸。
“干得好啊,这下子首领会满意吧。”
“肯定的啊,又是一个好好的把柄呢。”
“那些外国杂碎本来就不应该继续活着啦。我们这样做不过就是替天行道啦。对吧,紫原准将。”
紫原。原来那个熟悉的踏步声音是紫原的脚步声,但是听上去为什么会这么沉重的呢。那么紫原也有参加刚刚的严刑逼供了?以前紫原的确说过跟自己工作有关的事情,没想到是这种。
等等,那接近自己的紫原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呢?总有一天我也会在他手里被施尽暴行,绝望地死去吗?.
走在前面的人在问了话之后原本在嬉笑着的众人又陷入了尴尬的寂静,冰室不顾一切地贴近墙壁想要听清楚紫原的回答。他自己以为紫原只是一个寂寞到无处宣泄的人,如果这些都是他伪装出来的,那么他——太可怕了。
“嗯,没错。”
紫原沉稳的声音击碎了冰室最后的防线的,冰室的眼角快要烧起来了。别人调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冰室不想再听进去一个字。
紫原的话在心中无限放大起来,还在重复播放着,就像是山谷传音。
头顶上的冷汗快要掉落下来。冰室僵持着待在黑暗中,手脚都不由得抖了起来。自己在不久之前认定的感情,竟然是一把刺向自己喉尖的匕首。同时浮动上来的还有比黑夜更加能够让人掉落的无尽深渊,冰室感觉到自己在下坠,失落感包围了他。
“不过要说的话,全部都消灭掉就最好了。你们也是。”
如果没有这句话或者冰室会陷入彻底的绝望。真的。冰室的眼泪都快要滚落,但是这句话就是深渊中的树藤,将冰室钩住了,他停止了下落。
这么痛苦得语气,敦,你到底是经历过什么。
冰室突然深深地可怜起紫原来。从刚才的语气上冰室就可以猜想到紫原对这个世界抱有的绝望。起码是他对这个国家的绝望。紫原一直是一个矛盾的人,高大的身躯和小孩的习性,敏捷的身手和懒散的动作。认识之后冰室就在紫原身上感觉到了一股诡异的气场,揉杂着天真和残忍,紫原的眼睛时常会一散而过强大的戾气。他似乎经历过很多的杀戮,行为仍然保持着十岁幼童特有的单纯。
为什么要让他生在这个国家呢?冰室不明白。紫原本来可以感受到更多的快乐,在外面的世界有着吃不完的糖果,有着可以相信的人。而他,偏偏生在了这里。偏偏是处理背叛罪名和国家深处肮脏秘密的人。
紫原心底里就是一个没有长大过的孩子,冰室是这么认为的,但是紫原所执行的工作,竟然这么残酷。也怪不得紫原会厌恶这个世界,对什么都提不起劲,闲暇之时都耗费在零食之上。他就像是寂寞到了极点,实在太难受了只好依靠在别人的身上。
一个大胆的念悄悄地在脑海里面变得清晰。
我必须带着紫原一起逃走。他需要离开这个扭曲的世界。
他要和我待在一起。
FT
www这里是moi
无料到这里就完结了。收录了这个故事第一阶段性的剧情。
一开始只是单纯想让KBO上面有一本冰紫,然后写着写着发现自己非常喜欢这样的设定,所以对文章的设想就多了起来。故事很长,但是因为不够时间了所以就节录了可以当做是一篇看的内容(我真是..哎
暗搓搓的一篇大家就先看着吧。
后续会在我的微博上面更新的,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一下。REPO无限欢迎啊真的。
如果你读了之后能有冰紫真萌啊或者想为冰紫做些什么的话真是太好了【目的所在
出无料也是单纯为了推广嘛!那啥,抛砖引玉什么的。
好的废话就到这。
希望大家看的开心w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