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山林的夜晚气温都会降低不少,热气在树桠中闷了一整个白昼,凉爽的风终于在夜间给这个地方带来一丝清凉。麻生穿着薄薄的风衣行走在狭窄的台阶上一步一步往山顶走去。他走得并不平稳,揣在口袋的双手由于兴奋不住地颤抖着。抬起头他已经能看见树丛中露出来的亭子的尖端。它近在咫尺,正如麻生此刻离真相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麻生在离开房间之前把自己所有不能解开的谜团都记录在一张纸上面,他不能百分之百地相信森山由孝的话,如果对方述说的“真相”里面有任何一个打不了圆场的地方,那么他可以立刻发现,并且这些端倪或许还能引起他更多深入的思考。一同放在口袋里面的手机突然间叫了起来,最普通的设定铃声在山林中显得特别响亮。这声音似乎在风的带领下被吹往了更加遥远的地方,甚至有了回声。麻生觉得寂静的树林中这突兀的声音听着很不舒服,他不想让它继续吵闹下去,于是立刻接起了电话。
是陌生的号码,传来的“喂”的声音也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
事先设置过的录音吗?这个时候打过来是想要做些什么?
不容麻生想更多,电话那边的人已经开始涛涛不绝地说些漫无边际的对话。麻生仔细地听,给他打电话的人似乎非常了解自己,说的无聊信息居然都或多或少和自己有关。
“你是?”再怎么熟悉自己又能怎么样?麻生对这些吹拉扯皮的话可是不怎么感兴趣,所以直接打断了对方,他还要事情要做,所以他想立刻知道对方打给自己的目的。
“是我哦~还记得吗?”
经过变声的话语听起来非常惊悚,麻生看了看往上延伸的路,只剩下不到三十级台阶。他可没有太多的耐心去和这个贪玩的人周旋。
“不记得,如果找我有什么事或者能提供什么帮助的话,请现在说清楚好吗?”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估计森山已经到那里了,如果不能按时抵达的话,谁知道森山会不会临阵退缩。
“阿拉拉麻生警官,哦不,因为擅离职守你已经不是警官了啊,而且这么着急的性格是做不好侦探的啦。”
“……”麻生怕自己说话太大声会引起先到一步的森山的注意,只好沿着一条岔路往前走了几步。
“之前的情报怎么样?不过你好像另有高人相助呢!这样的话为了真相放弃警官的职位不就显得太不值了吗?”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边的事情?!“真相还等待我去探查,我只是来听取一个嫌疑人的意见而已。”
“那希望你能有什么重大的发现啦~这样看来我的情报对你来说或许只是鸡肋?”听这个人的语气或许就是上午的那位线人,他先前提供的信息非常准确,不然麻生也不会找到这里来。但是这个时候说有什么情报提供,对方到底对这个案子,对直接涉案的三个人有多少了解啊?!”
“你尽管说,回去之后我会从我的账户划钱给你。”
“很好很好,麻生先生一涉及到这个案子就特别爽快啊。麻生如果不是这么执着的话以你的能力这段时间里面能再解决两三个棘手的案子吧。我知道你可是警队中奇葩一样的存在呢。”
“喂……线人只管提供情报就好,不需要在那边给我做什么评论。”
“好好好,不是这么执着的人的话我就不帮你这个忙啦。情报在适当的时候就会发送到你的那里去。我必须得挂啦,不然森山由孝走掉了的话会很麻烦的。”
对方说完这句话之后没有一点预兆地就挂了电话,麻生想了想觉得果然还是没有打回去的必要。他接着把手机调成录音的状态,继续完成剩下不多的路程。
森山披了一件亮色的风衣,麻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自己显得如此显眼。看着远方什么都没有的天空森山似乎出了神,他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严肃的问题,就连麻生走到了身边都完全没有留意到。麻生轻轻地咳嗽一声,算是告诉对方自己已经按照约定来到这个地方。森山听到声音转过头来,麻生不知道怎么形容眼前的森山。他看着很憔悴,似乎心里在挣扎着什么事情。不过除此之外,森山又正常得不得了。他挥手示意麻生在自己的身边坐下来,然后喝了一口自己带着的矿泉水。
不等麻生发话,他开始述说他知道的一切。
安藤里奈和黄濑的绯闻是真的。因为笠松的关系黄濑经常会到他的家里蹭饭。黄濑的温柔加上他英俊的样貌让安藤几乎要疯狂。反正自己和笠松也不过是契约婚姻而已。想到这点的安藤利用自己高超的催眠技巧让黄濑在不知不觉中就和自己厮混在一起。偶尔笠松在厨房里面忙着晚饭的时候安藤就拽着黄濑回到自己的房间,他们会疯狂地接吻。她弄乱黄濑的头发,解开他的纽扣,在他的肩胛骨留下红色的痕迹。然后,她和黄濑像没事人一样走出去,笠松惊愕的眼神能给她带来更加满足的感受。而且由于催眠效力持续的原因,接下来的时间黄濑只会把笠松当做不认识的人一般。
很神奇是不是?这样的催眠技术,哦不,就算说这个是超能力也完全没有过分夸大它的能力。
不过黄濑那小子才没有这么容易就任人摆布啊。他很快就发现了事情的端倪,安腾房间的布置,精心搭配的饰品其实都是为这一个过程服务。于是黄濑去寻求帮助,他的一个朋友正好是心理医生,而且也对这方面做过相当的研究。他告诉黄濑解决的办法,黄濑也成功地利用了这个方法。这之后黄濑单独地把安藤约了出来,告诉她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并下最后通牒让安藤里奈不要对自己施行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安藤无法接受黄濑不会再属于自己的事实,苦苦哀求着想要黄濑尝试着和自己在一起。黄濑被烦的不行了,不小心说出了自己和笠松的真实关系。这个比起黄濑的离开更让安藤里奈感到崩溃。她无果的爱恋和自尊的崩塌让她冲动得要做出一些十足愚蠢的事情来。
所以黄濑杀了她。
直到森山说完最后的几个字他都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变化。麻生很惊讶他能如此平静得把全部故事说出来。更不必说黄濑还是森山认识的人,他居然连一点感性的想法都没有经过森山这么一说杀人动机麻生已经有了大致的认识,接下来他还得询问森山更加细节的问题。他拿出纸笔,与此同时森山又喝了一口摆在旁边的矿泉水,此处的灯光很昏暗,不过麻生还是努力地观察着森山的表情和动作变化。要知道,人的每一个行为都能揭示他的内心。麻生需要知道他有没有撒谎。
“你能详细地说一下安藤是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傻事让黄濑痛下杀机的?”
“据我所知,她有和黄濑在一起的照片,所以她拿着这个去找笠松了。她假装自己不知道笠松和黄濑真正的关系,在笠松的面前一直说着自己和黄濑如何如何的事情。我还记得她说过什么‘要是可以的话一定要诞下像凉太一样可爱的宝宝啊’之类的话。”
“她是在用这些照片逼退笠松吗?”
“当然,这个女人真是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啊。她熟悉笠松的正直性格必然会暗自离场,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笠松对于黄濑来说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笠松痛苦地回避着黄濑,不过黄濑又怎么可能会放手呢?他想尽一切让笠松回到自己的身边。等他知道真相之后,他便下定决心要将安藤这个狠毒的女人除去。”
“黄濑的执念啊…不过如果是黄濑的话,我相信他做的出来。他的眼中已经容纳不下别的东西了啊。这一点,真是和我很像啊。”最后一句话森山说的很小声,所以在忙碌着记录的麻生并没有捕捉到这句话。
“我觉得你的话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地方。但我还是想问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情……”
“我和笠松是多年的挚友,他什么都会和我说的。当时他可是跑到了我那里,就因为这个黄濑那小子差点要把我杀掉。”
“还有另外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黄濑就是凶手?”
“他和我说了。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他会和我说吧?他并不怕我把这些说出去,因为我有某些心理上的疾病,即使我上庭作证,他也能想到办法让我的证供无效。”
“黄濑凉太他肯定还在筹划着什么别的事情对吧。”麻生握紧了手中的笔,他想要让黄濑陷入万劫不复的地带。从那一次的会面开始,他就一直等待着把自以为很聪明的黄濑拉到地狱的那一天。除了真相外他还想要看到黄濑挫败的表情。
“而我也必须帮他隐瞒,我不想看到笠松知道这一切之后难过的样子。”
“你和我说了这一切,笠松也很快就会知道的。”
“我觉得他并没有置身事外,只是装作无知。我和你说这些事情,是因为我觉得…有什么危机已经逼近我的身边了。我有这样的直觉。他或许也会对你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
“什么伤害都不会让我恐惧的。好了,森山,你能告诉我作案的手法的吧。”
“这个我倒是有些模棱两可,不过大概也和什么催眠术有关。”
“运用催眠术让安藤成为被操控的对象,从而让她自己了结生命。哈哈哈哈哈,真不愧是黄濑,这样双手不沾鲜血的方法莫名地很符合他的性格呢。”
“或许是这样的吧。”不知不觉间森山已经把手边的矿泉水喝光,看着空空的瓶子他竟然有些惊恐。“我必须马上回去了,不然我怕……”
森山看看麻生,后者正在沉浸于自己重组案件的过程中,对于森山只是敷衍地回应了一下。森山起身,如果是一个人回去的话,他必须争分夺秒地……他不能在这里等着麻生了,黄濑那家伙说不定早就知道他们的会面。森山回头再看了麻生一下,表情十分复杂。
他匆匆跑下山,他的药还在房间里面。
“你永远不知道臆想症和躁狂症患者的可怕之处。”
“不要再让一条生命因此受伤。”
回到住所的时候大概是12点,森山推开有点笨重的门,老奶奶果然已经睡去了,仅余一盏昏暗的灯指引着方向。森山快速地换上了居家鞋,一边跑一边在裤袋里面翻找着自己的钥匙。终于站到了自己房间的门前,森山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迫不及待地用钥匙锁门,森山想,只差一步了,只差一步就不会成为别人的傀儡了。
卡塔一声门被打开,森山急切地推着门想要迈进去,结果听到了一段奇怪的声音。
森山觉得自己的世界是一片混沌。他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是好。他慢慢地往前走,这个方向的尽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而且,他能感受到有一丝极其轻微的气息不停地摩擦着自己的脸和脖颈。周围什么都没有,走着的路是平坦毫无异物的,而手伸出来也是什么都摸不到。无法了解周围环境的构成,森山便只能一味的前进。他一步一步走着,走了很久景色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他感觉自己快要筋疲力尽了,在这个什么也没有的世界里面他只能不停地走,他或许已经走了四个小时,或者五个小时。他觉得好累好累。他想着既然再怎么走都抵达不了尽头,便干脆原地坐下。他闭上眼睛想要小小地打一个盹。
“喂森山,居然在这里睡着了。浑身都是汗的就不怕感冒?”
听到声音森山条件反射地睁开了眼睛,笠松关切的脸就在上方,离得很近。
周围的场景发生了变化。迎着强光森山勉强地让自己看仔细自己身处那里,端头发黑的光管,浅绿色的储物柜,还有…穿着球服的笠松。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一下眼前的人。他是真实存在的吗?
“笠松……”这两个说出口的同时森山忍不住在心中想着笠松会不会被自己这一声如此哀怨的呼唤给吓到。笠松肯定会说什么森山睡到糊涂了之类的话吧,他一直都是这么认真的人啊。
出乎意料的手还未碰到笠松的脸颊,眼前的世界就开始如同水一般晃动起来。世界在飞速地旋转着,如同立刻流走的水一样形成一个漩涡,森山深陷于此。
景象在不停地变换着。他听到笠松在不停地说着话。
“森山原来你也有靠得住的一面的啊。”
“不过是一个肤浅的女生而已,就能让你放弃这一切,放弃海常吗?我还需要你和我并肩作战。”
“虽然不知道你抽了什么风,但是你是我的死党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你说出来啊,明知道我肯定会站在你这边的。”
“我和黄濑在一起了。”
“我爱他…”
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笠松的话挥之不去地在森山的脑中晃过来又晃过去,森山无法忍受这如同凌迟一样不断重复的痛苦,他费尽力气捂住双耳,甚至为此让大脑的气压不平衡也无所谓。
为什么,为什么!先认识笠松的人明明是我啊,为什么得到笠松的却是他?
“毁掉一切吧,动手,轻轻地动手毁掉一切啊。”
和笠松完全不同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一样在森山的脑中响起,森山觉得很痛苦。身体像是极度寒冷一样不住地颤抖,他的心也在颤抖——一边颤抖一边洒落着碎片。
笠松……
幸男……
他竭尽所能大声地呼唤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直到声音沙哑,声带再也无法震动。
森山跪坐在原地,四周一片黑暗。
“你还好吗?森山?”
砰—--
森山再次用力地睁开眼睛,他终于回到了正常的世界。摆在床头的书他记得自己只读到一半,茶几上的杯子还留有半杯水。温度在逐渐流失,好冷,好冷。
什么东西沾湿了我的手指?
血。
是血!!!!
此时无边的惊恐在他全身的每一个角落蔓延开来,他焦急地四处张望。还好,笠松还在这里。他跪坐在自己的前面,没有受伤,但是双眼却泛着泪光。他的表情是如此的悲伤,森山忍不住把自己沾了血的手指轻轻地摸上去。
笠松你啊,应该要多笑一点才对啊。总是皱着眉头,现在又…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不是从来不在人前哭泣的吗?这样实在太难看了啊队长。
“森山…森山…”
力气也被抽离,森山连跪在那里的力气都要丧失了。他任由自己倒在冰凉的地板上,只是眼睛停留在笠松的脸上从未离开。
笠松,笠松。
再见了。
你会过的好的。
“请问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算是朋友啦,他和前辈要比较熟一点。”黄濑对于这个狭窄的审讯室非常不喜欢,先不说这样强烈的灯光打得他眼睛发疼,而且用冷冰冰语气质问自己的警官也十足的讨厌。不过只要再一下下所有事情就会划上句号了,他必须得忍耐下去。
“请你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
“前辈说要去看着森山前辈吃药,我不想去就呆在房间里面。结果前辈好久都没有回来,那我就出去找他啦。刚到房门就听到里面有人在大喊大叫,我觉得这很不正常啊,便连忙推门进去。刚打开门就看到前辈被森山前辈死死地掐着脖子,一个穿风衣的男人正在向森山前辈开枪。”
“然后森山前辈就倒下去了,流了好多好多的血。笠松前辈在旁边一直喘着气,而那个风衣男人却转过头来,用不知道怎么样的表情看着我。我知道森山前辈有精神问题,但是那个男人也不能随便这样对然开枪吧!!笠松前辈当时整个人都被吓到了,我也被吓到了,愣了好久才报了警。”
“你说的风衣男人,是这个名为麻生由也的男子吗?”刑警把一张照片递到黄濑的眼前让他辨认。
“是的是的,就是他!!他一直纠缠着笠松前辈。上个月安藤里奈那个案子是他主理的,我也不知道他是发了什么疯,案件结果出来了他还要不停地骚扰前辈。麻生他怎么会到这里来的,我们三个人只是进行一次小小的旅行顺便让森山前辈的病情稳定一点,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警方还在对此次事件展开调查,暂时不能给你一个确切的结果。黄濑凉太先生,非常感谢你的合作。笠松幸男先生已经接受完询问了,你们现在可以离开了。”
黄濑缓慢地站起身来,极不自然地看了摄像头一眼。一旁的警官已经收拾好了桌面的文件,也准备离开。
“请节哀顺变。”年轻的警官在临走前不忘对黄濑说上这样的一句话。“我想,凶手一定会被绳之于法的。请相信法律的力量。”
“嗯。”
走在过道上黄濑面无表情,光是这样也能让几个经过的女警面带红晕。他轻车熟路地在走火通道上楼,直接来到了证供房。直走再右拐,他对守卫着的新人低头示意,然后新人会意地打开了锁。
他走进去,把刚才分队从麻生身上搜索到的东西销毁,随即匆匆离开。他下楼的时候,新人守卫已经开始给录像做着手脚。
在贩售机的旁边黄濑找到了脸色苍白的笠松,后者端着一杯温热的咖啡,手不停地在颤动。
“前辈……”黄濑坐过去,从后方抱住了笠松。他竭力摆出一个悲伤的表情,贴在笠松的脸侧想要说些什么。
不过笠松却猛地转过头去瞪了黄濑一眼,这个动作一闪而过,但黄濑依然收在眼底。他瞬间在原地僵住了,他应该怎么做?前辈会怎么样对待自己?
一只冰冷的手交叠在自己的手上。
“黄濑,回去吧。回去吧。”
低沉温柔的声线让黄濑终于放下心来,他走到笠松的旁边,手搂着笠松的肩膀。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笠松有些脱力,连走路都有些摇晃。
黄濑侧过头去看着笠松,他显然沉浸在巨大的悲哀当中,麻木的眼神和皱着的眉头让黄濑有些心疼。
笠松像是察觉到黄濑的注目一般,忽然转过头去倚在黄濑的肩上。
“黄濑,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
笠松说话的声音仿佛带着哭腔,不过却铿锵有力。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我也是这样的哦,无论怎么样,都想要前辈留在身边呢。”
-Fin-